下面十多个女人的自述,向我们真实地展示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国青年在青春期前后接受性知识的途径,以及她们的困惑。思考与情爱轨迹。 全部文字未作观念倾向性的筛选,以保持公正。文字均为提供者原文,未作任何处理。这样一组原始的文字被集中于一处,我们便不能不更受震动。
这些女人的青春期,多已处于本世纪八九十年代了,但是,仍无一人从主流社会提供的途径获取性知识。改革开放带来的新观念,即使真的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多,也远远未进入主流社会的伦理体系中。
我特别将一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女性的自述收入,作为对比,我们会发现,时间流逝了二十年,不变的是性知识教育的落后。这种落后,对于五十年代出生的女性,和七十年代出生的女性,已经产生了不同的结局。自然,也需要考虑我们的采访对象多为知识女性。
性科学教育落后的同时,我们的性道德教育体系却很完善,而在女性身上,以腐朽的贞操观教育最为显著。所以,种种可以理喻以及不可理喻的现实,便都摆在了我们面前。
女,大专,二十三岁,办公室职员
我的性观念是先由男友灌输的,然后过了很久才听到父母小心地谈及。这不应该是正常的顺序吧!我总觉得让老师、家长甚至包括医生赶到青年人的异性朋友之前去灌输健康的、客观的、正常的性观念,效果会好一些。我14岁便被哄上床了,不知是他下手太早,还是各位肩负教育的长辈们动手太晚。你应该知道对于一个没受过性教育的女孩子来说,即使被人脱光了,也仅是觉得害羞罢了。没受过性教育甚至不懂得自卫。希望我的女儿与我不同。
女,二十九岁,高中,工人
从小学到高中从未得到性方面的知识,连母亲和姐姐也没有告诉我。正确的生殖器官认识是从医学书籍上得到的,而第一次知道“性交”是小时候偶尔看到手抄本《曼娜回忆录》。现在的学生很好,可以看到一些性知识文章了,我想补上这一课,可惜已是过来人了。
(方评:当年被禁的手抄本,远不如今天正式刊发的一些书刊“黄色”,却成为性知识启蒙读物,很有意思。)
从电视或书籍上都能看到剧中人、书中人性交的快乐,性高潮的到来,应该说性交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刺激、很快乐的事。可我每次性交总是没有什么感觉,从来没有性高潮,我想请问如何才能达到性高潮。我丈夫一般不注意性交前的爱抚,而是直接“进入正题”,因此每次性交时我只是平躺在床上,激不起什么兴趣,不知别的夫妻是否如此?
(方评:显然不会都如此。寻找性高潮,应该先由改变你的丈夫做起。)
女,二十一 岁,大学在读
有关性知识都是从同学、朋友处学到的,还有自己找书和看文章学到的。父母从来不告诉这方面的事,我也不去问,因为我知道那将是很尴尬的,会令他们手足无措。我认为父母在对子女的性教育上很失败,但庆幸自己在这方面没犯什么错误,且认识较为正确,自我感觉不错。但自己以后对子女会正确引导,不会避讳这些话题,实际上现在已能对弟弟妹妹们有正确的引导。
(方评:一个好姐姐。)
女,二十三岁,大学在读
小时候,父母从不对我提起“性”这个话题,虽不至于说我是路边捡来的,或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之类来应付我问“我是怎么来的”,但也不会涉及到性这个字眼。于是乎,直到初二我初潮才对自己是个女孩儿有了认识。初潮对我是个认识自己的开始,因为小学时伙伴总是神秘地与我嘀咕几句,然后脸红红地跑开。而我天生少这根筋,直到同伴都跑远了,还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初三毕业后,我看了言情小说,加上几本被遗忘的初中健康教育课本,才对男女之间做爱的过程有了点认识。在此之前,无知地认为男女一起睡在床上就会有孩子,可笑吧?
(方评:不是可笑,是可悲。但责任不在你。)
从言情小说中对性有了较多认识后,我便开始研究自己的观念,不知是什么原因,我这个人比较开放,自认为对这种事无多大要求。我发誓这辈子要当“单身贵族”,并不为了赶时髦或其它,只是不想与一个也许会形同陌路的男人共度一生。一辈子太久,我不能确定是否有这份耐心去等待,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份包容心去包容彼此。而且结了离,离了结,搞不好再出了”拖油瓶”,岂不太麻烦。但我并不排斥性关系,因为我本身也有这个生理需要。而且未曾尝试过的我对性也还抱有美好的幻想,也许我是逃避社会赋予我的责任,也许我把婚姻看得太不堪了,但现实中不就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例子吗?社会太复杂,我既然不能选择就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绝不愿意来——我就不会再让一个纯洁的生命来到这个肮脏的世上。再说,少了我一个,人类又不会绝种,何必再去创造一个纯洁的生命让它受到污染呢?
(方评:看了别人的例子,教育得自己不敢走入婚姻了。其实大可不必,只要不以言情小说的标准来评定婚姻。)
我的困惑是:为什么男人在性方面总是有双重标准呢?一方面自己是个花花公子,性伴侣一会儿换一个,另一方面却又要求妻子纯洁,必须是处女。难道他们不能公平一点吗?
(方评:一切都因为,这仍是一个“父系氏族”社会。)
女,二十一岁,大学在读
在我读书时,人们的性观念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放,性是一个很忌讳的话题,很少有人谈起。我第一次接触与性有关的事是上小学六年级时,我的同桌男同学让我帮他查一个字——睾。我从那时才认识这个字,也第一次知道男性生殖器官中有睾丸。当时,我羞得满脸通红。
上初三生理卫生课时,老师不讲生殖系统一章,让我们自学,考试也一般不作要求。我只从书上知道了男女生殖器官的名称,其余一概不知。直到上高中了,我还一直以为私生子之所以遭非议,是由于其产生的方式方法与合法的孩子不同,根本不知道性交什么的。直到我工作后,看了一本叫《女性的身体》的书,性知识才算突飞猛进,才懂得了性交和避孕。
后来我注意阅读有关的刊物,现在我已逐渐树立起“性是一件美好的事”的观念,虽然因为我至今还没有实际的性体验,内心中不免有一点惶恐,但期待的情绪更多更浓。不过我对感情、对贞操、对婚姻仍很看重。虽然,我的朋友中也有未婚同居的,个别男性朋友还有嫖妓的,我对此持的态度是不赞成,也不反对。不反对是因为那是别人的私事,不赞成就是我性观念的反映。
(方评:这个女孩子在今后的情爱人生中,将不会有过多毒害人性的压抑。)
女,二十岁,中专在读
小时对性一无所知,上初二时从同学口中第一次听说处女膜,初三上生理卫生课,老师却避开那一章节不讲,要我们自己看书,于是同学就放弃不看或胡乱开玩笑。不知具体从何时开始慢慢知道了性。由于年少无知对性的好奇,在我十六岁那年便失去了贞操。我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我感觉自己太矛盾了,曾想一定要将我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给我的丈夫,但是现在都只是幻想。曾恨过自己,怨过自己,到现在已无法挽回。我很痛苦,茫然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我不知自己的未来会怎样?
(方评:为什么痛苦呢?仅仅因为没有留住那层膜吗?没有作腐朽贞操观的牺牲品吗?)
女,二十九岁,大本,公务员,已婚
家庭没有给我以任何性教育,受过大学教育的父母认为,孩子到一定年龄自然而然地会明白。我在中学和大学时代对性一无所知(方评:可见远非无师自通),除了“男人和女人会相互喜爱,而这种关系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的朦胧意识。大学毕业前,我开始谈恋爱,但是心理上怀有负疚感,因为老师们都反对大学生恋爱。两人考上研究生后,和男友的关系渐渐接近,我发现男人对女人的身体有浓厚的兴趣。但我感到羞怯和反感,因为自己对性没有任何要求(方评:此种教育下出来的必然结果),家庭也担心发生未婚先孕之类的麻烦。他不断地开导我,告诉我应当了解自己的身体,告诉我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亲近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是罪恶或低级趣味。他也不认为自慰是错误。后来,我终于同意了他的说法,渐渐能够接受性爱。
不过,婚后一段时间,性生活不是特别令人满意,觉得女人获得的快乐太少,要承担流产、生育的痛苦,很不公平。但我认识到这一切可以通过培养自己的感觉、提高健康水平、保持心情愉快等途径来改善。直到婚后五年,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稳定下来,双方才真正达到协调。
后来我发现,除了不希望怀孕之外,女人和男人一样需要性生活。如果女人不积极地参与,男人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乐趣。自慰可以释放性能量,却远不像夫妇间的交流那样能达到身心的真正满足。可能应当感谢我丈夫,我几乎没有为性的问题而感到心理负担。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人们对于各种有关性的问题过于苛刻,不论是同居、离婚还是自慰、同性恋。也许是出于这样一种心理:在自己得不到充分满足的时候,更倾向于苛求别人,从压抑其他人的做法中寻找心理安慰。
(方评:曾经是一个受害者,后来觉醒了,并一步步成为自由、快乐的生灵。能够最终达到这种境界的受害者为数极少,我要为她庆幸。)
女,二十九 岁,大学,科研工作者
从出生到初中一年级月经初潮时,第一次真正对性略有所知,我当时觉得很可怕,突然间会出这么多血,此时才知道每个月有一次这种生理现象,为了将来生儿育女,却不知道孩子是怎样产生的,又是从何处出生的,只知道是母亲所生。直到高中一年级,从那些爱看琼瑶言情小说且性格外向奔放的女同学那里知道,孩子是从何而来的。
大学一年级谈了恋爱,知道女孩子还有处女膜这种如此重要的东西,它甚至会影响到将来的幸福生活。那年我十八岁,对那位男孩子的情感只能说是喜欢,还谈不上爱。因为一天他送我回家时,吻了我。这是我的初吻,特别的甜蜜,但吻过后我却哭了,我觉得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从那天以后,我跟他说成为了恋人。后来慢慢地自己的思想成熟起来,觉得他离心目中的“他”太遥远,性格上也合不来。但传统的观念让我觉得:第一次应该献给自己的丈夫,所以明明知道他非常不适合我,但还是期待用时间将他的性格改变后,就与之结婚,殊不知裂痕越来越大。
(方评:被“从一而终”思维左右着一步步走入人生路的女人。)
女,二十九岁,大本,已婚
回想自己的性观念培植过程,几乎没有父母的影子,充其量不过是青春期初来月经,母亲告诉我如何处理。而性意识却早此于约十年,即三四岁或四五岁时,中午和父亲午睡,顺着父亲的肌肤是细滑的,逆着他大腿上的汗毛则会刺痒我的腿脚。当时我就意识到现在只因我是个小孩,长大后是不可以同父亲在一被窝的,我会和别的男人同床而眠。我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其实并没有人这样明确地告诉我,或是从广播中听来。我自小是很可爱的,可1969年生人的我,七十年代初会有什么性教育节目呢?其后是到六七岁时,听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讲一些朦朦的话,既听不懂又不好玩,则未放在心上。而后又看过一两次母亲自己处理“内物”,看见大表姐换内衣,我知道女人是这样的,可自己什么时候会变成那样呢?有着这些“良好”的心理暗示和心理预期,当自己开始步入“女人期”时则是很自然、平和的,甚至没有疼痛,也就没有什么不便。
纵观自己的成长,性观念培植始于初中,发展于高中,成型于大学,其中最主要的影响是社会媒体。我敏感又无意识地寻找着媒体中一切有关信息,虽然没有性的直接讨论,但所涉及两性伦理的文学作品都使我经历着主人翁的感受,也塑造着自己的性观念。
在开始恋爱后,才一点点了解男性、女性的性器官,性爱方式,而这些完全源于书籍。
(方评:一个孜孜以求自己寻找真理的女人。)
结束语
进入二十世纪末,我们仍有充分的证据证实,青少年的性教育状况比之于10年前远未出现根本的改变。那种印出教科书,列入教学内容,最终却被回避的情况,仍十分普遍。至于家长提供的性教育,更是微乎其微,甚至错误百出的。因此,如果此主题的样本采集于十年之后,我相信与我们这里提供的样本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非主流渠道提供的性教育,肯定会更丰富一些,虽然也能促成我们的成熟,但终归杂乱无章,鱼龙混杂。所以,我们到了必须投以更多关注的时候了,而第一步,也许是从改变成年人的性观念、性知识结构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