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张中行先生的大名,是拜读了他的《顺生论》、《负暄琐话》等文集。那很有特色的散文随笔,那篱下闲谈式的文章,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潇洒雅致。虽系短文闲章,却显现出博大精深的风采,使人联想到他满腹经纶、学贯中西的大手笔。其时他正以耄耋之年英姿勃发地闯入落寞的雅文学领地,以其清淡朴雅之作,为风流了2000余年的古老文体的再度辉煌推波助澜,从而饮誉文坛。他每年至少有一本书问世,且销路极好(先生送我的书均一一签上自己的名字,态度认真,字迹工整),对这一切,老人平淡而又不失幽默地说:“趁着阎王爷下海经商,忘了我这老头子的工夫,忙里偷闲再写点东西。”
行翁瘦而高,溜肩膀,布衣布履,虽高龄仍行走轻盈,像笼中大型猫科动物。他住的那套极普通的公寓楼里,白灰墙水泥地,没有任何时兴的装饰。室内二桌、一床、一柜,别无他物,桌上摊着文房四宝和片片稿纸,使人想到老骥伏枥。
生活中的行翁虽已年过九旬,但依然恋酒,且不分类,白酒一两为宜,菜也不挑剔。先生幽默地说:“现在我是心也坏了(指心脏不好),将成‘无齿之徒’,吃东西合胃口就是好。主要是软烂些,包子、炒饼都顶好,两块豆腐干,两片酱牛肉也可成为佐酒的菜肴。吃剩的饭兑点开水就是汤,而且是原汤化原食。”
晚年的行翁还留恋故乡的美食,那想吃而又吃不着的芝麻红糖夹心的中秋蒸饼,黄米面小豆馅的粘火烧,大柴锅熬出来的玉米楂粥,刚摘下来不到3分钟的大西瓜,带着清香、裹着薄皮的鲜玉米棒子和刚刚出炉的烤白薯,枣泥、豆沙馅的传统点心等等。他说:“人老了,大多都会思旧,吃家乡的食物,晚间睡觉亦可梦游乡里。”
冬天的行翁好像穿得挺单薄,遇人问冷不冷时,总是一手掀起外套的左襟,一手拉出里面的小袄:“我还穿着棉袄呢!”暗素的棉袄很抱身,显然出自夫人之手,温暖可靠。夫人李芝銮乃世家独女,清秀温婉,长行翁一个半月,两人都属猴,行翁称夫人为姐。两人已经厮守了半个多世纪。
我问及先生的养生之道,先生说:“锻炼是只练脑、练手,身体则随它而去。补品以前用过花粉,但不适应,现在则是每天七八粒鲟鱼子。历代文人养生者当首推袁枚,他是深得美食养生奥秘的。而我则是随心所欲,顺其自然,人要心静、少贪、顺生。我每日5点左右起床,外出沿着元大都土城北路,找僻静处做杨氏128式太极。我以为,功夫在其外,真正能使人长寿的秘诀,主要是心境,心宽能容,心静则安,心诚得平,心顺则解。如能做到‘生前无愧于屋漏,死后含笑于九泉’,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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