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花甲刚刚退休,一生拼搏有了成功的事业,有了丰厚的养老金,有了成才孝顺的子女,还有与我至交的老年朋友……一切都那么惬意。可不是,每天晨练后洗个澡,喝杯低脂奶还得加蛋糕之类;上午自然是看书、读报,写一点文章;午觉之后约老友弈棋,或是闲逛静处;晚餐自然清淡些,之后便搂着孙子看电视,和老伴儿争论剧中该不该有床上镜头;该洗漱睡觉了,梦都没一个又见新太阳。
儿子时时调侃,说我要活到100岁。我说,100岁不敢奢求,那么多伟人都没过百,就来个八九十足矣!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幸福着,直到那天挚友因脑血栓偏瘫,我才想着自己该怎么个死法。
挚友老王比我小一岁,退休时与我条件一样,只多了个政协委员的头衔。要说体质,比我强,他与我对酌时,总能多上那么一杯儿。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一晚睡过之后,他便头痛欲裂,口眼歪斜,左肢废用,脑血栓几近离我而去。虽经白衣天使尽力抢救保住性命,可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甚至交谈都困难。如此一躺就是半年,那血栓仍不放过他,每每发作,他都要在鬼门关外徘徊一次。单位领导偶来看一次,不过办事员缴医疗费很是按时;儿子经常来探望,不过媳妇经常缺席;请了个农村保姆手脚很笨,更听不懂他的语言,不了解他的意愿,经常弄得一塌糊涂。就这样又是半年,老王还是去了。去的时候很痛苦,留下诸多遗憾和自责。自责?自责什么?只有我知道:不该长卧在床,花费儿子的精力和钱财……
老王的离去,对我打击很大。是呀,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看你怎么个死法。死法,难道死亡还能由自己选择?在依旧过着的日子中,我总希望自己的死,不要像老王那样。如此想得多了,满脑子都是个死字,人也颓唐起来。
那天,我做了个梦,是上帝交给我一份死亡选择的答卷。我把自己的死,笔录在卷——
我患上癌症,或者患上诸如老王一般的慢性病,长期卧床,尽情地消耗着财富和别人的精力。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自己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他人(特别是儿子们)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和经济压力。我最终还是去了。
批注:这是最差的死亡,恳请上帝别如此安排。
我患上癌症,或者患上慢性疾病,长期卧床,已无救治希望。为了断这种生不如死的状况,我偷偷积攒安眠药,一次服下安静地死去;或者立下字据,请医生让我安乐死。
批注:这还是拖累了别人。若是一次服大量安眠药而死,那是自杀,坏了我一世清白,儿孙们日后填表也会难堪;若是哪位医生敢于做好事让我安乐死,非被起诉谋杀不可——到目前为止,只有荷兰安乐死才合法。
我乘坐飞机突然机械失灵,几个跟头之后,便坠向大海,无影无踪。我自然也和机上全体人员亡归天国。
批注:这倒是个好死法,瞬间便生命消失,虽有恐惧但很短暂,而且没有痛苦。可是,因自己的死亡拖上数百人陪葬,太自私,太卑鄙。何况,现在的客机出事率太低太低,极不现实。
我路遇歹徒作恶,于是英雄救美去奋力拼搏,猛然被他一刀刺来。头脑晕乎,口干舌燥,周身发冷,流血过多,等不到120急救车便死去。
批注:这死亡不错。见义勇为当烈士,或可荫及子孙。但是,耆老之人到哪去寻这种机会?何况,要是那一刀没中要害,断手断脚落个残废,恐怕比老王之死更糟糕。
我每天幸福生活着,直到暴死--失足掉下山崖、水域;脑溢血、冠心病突然大发作无救(最好是像排球国手朱刚患有隐匿性很强的马凡氏综合征,在跳跃、跑步中倒下即亡);当晚睡下去,第二天便叫不醒,连个猝死的原因也寻不到;与老伴共行久违的性事,极度兴奋,突然脸青紫、身出汗暴毙无因,来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批注:这是可能发生的一厢情愿,恳请上帝让我如此这般。因为,这是于已于人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最佳死亡。
…… ……
我醒了,但我祈祷自己能暴死。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别人在艰难困苦中,都要花钱让相士测个吉利,奉承些长命百岁之类的好话。而我,远比张大民幸福地过着幸福的日子,却老是想着怎么个死法,这太不尽情理,按时髦该叫做太夸张了吧!别这样看我。我是有知识有文化人,绝不迷信。但是,我确实在想着死亡选择的事儿。不信?我最近读了份资料,说日本奈良市有个很不起眼的寺庙,叫做暴死寺,每天来此许愿的人特别多。他们都是老人,所许之愿都是希望自己寿终正寝之际能暴死。我想,要是有机会,我也会远赴东洋到这寺庙去虔诚祷告。因为,我既热爱生活,也希望到时能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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