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回我自己,才发现生活是如此快乐,而我的学生,个个都是天使。
我给老友虫子打电话。我说我装了电话,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又说我爱上了自己的这份职业,因其纯洁,高尚,而且让我身心愉快。虫子在电话那边——确切地说,是在我们一起呆了4年的大学——叫嚷起来:“天哪!就在两个月之前,你说你沮丧到无可救药!”
是的是的,那时候阳光还很炽烈,衣服还很花哨,而我们有一腔华丽梦想:做城市电台的编辑,大公司的白领,或是在爱情的名目下无所事事。
只是从未想过会到了北方的一个城市,当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
大学的最后阶段,求职的艰辛充分暴露了出来,所有公司的人事处都声称,他们要有工作经验并且能立即上岗的人员,拒绝新手。时间就是金钱,谁有兴趣花钱请一个尚需磨合的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生?
所以,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碰壁后,我们统统打回原形,安静地在本校人才交流会上觅职了。我与现在的这个学校签约,而虫子在她叔叔的帮助下,留在了我们原来的大学。
一整个暑假,我意志消沉,不和人交谈,不出门,天空好像从来没有明媚过。而到单位报到的那天,我在火车站的候车室终于落泪,以为即将登上的讲台会是刀山火海。
不是不悲壮的。
经验和想象告诉我,一个女孩在中学当老师就意味着:穿颜色喑哑的职业套装,戴眼镜,表情严肃如教科书,或是不知疲倦地温柔微笑,像蒙娜丽莎。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一直以来都对职业套装敬而远之,不喜欢那种衣服对年轻身体的柬缚。也不会温柔地微笑,我习惯以冷漠的面孔示人。更重要的,我怕自己会因这份过于正统的职业受到限制。要知道,我喜欢的是激烈的摇滚,古怪的衣服和聪明的书籍。
会不会呢?
花了很长时间准备我的第一节课,也花了很长时间告诫自己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太个性张扬。这是语文课,而且是重点中学的语文课,不可以不循规蹈矩。然而在几度试讲都失败后,我知道,没办法勉强自己用别人的方式讲课。横下心来,只有按自己的方式了,不管到时候会有几个学校领导听课。
很戏剧化的,一个星期之后,我在班主任那里看到了学生的周记:
“语文老师来的时候我们闹了大笑话,因为那天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T恤,及膝白裙,又是一头短发,我们还以为班上来了新同学。”
“周老师的课从语文讲到张惠妹的《妹力四射》,从CLEANCLEAR讲到《追忆似水年华》,从杨过的‘黯然销魂掌’讲到宋词里的离愁别绪,我都快听入迷了,只恨下课太快。”
“最开始我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不仅没分到重点班,还被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教语文。可是上了她的课后,我的意志不那么坚定了……”
我大笑,也因此知道,无意之中,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此后和学生的亲密接触变得顺理成章。在音乐和文字交融的阅读课后,他们会问我,老师老师你比我们大几岁?老师老师你爱听什么歌?老师老师大学生活是怎样的?如此单纯明亮的眼神。而我的笑容总是不够用,除了在课堂上讲得兴起时和学生一起情不自禁地大笑,在他们的作文本上,我也不停地加注:):):)——我和他们一样是那样执著的网虫。
而以前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开心原来是这样简单容易的一件事情。仅仅只是因为那些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孩子看到我时,微笑着对我说:老师好;仅仅只是因为在教师节的晚上,我在自己的E—mail里看到署名为“红烧肉”的学生发来的贺卡;仅仅只是因为在课堂上偶然提到那本可爱的童话书后,就有安静的学生借我看他心爱的《哈里波特》;仅仅只是因为中秋节的夜里,我和他们共度的短暂时刻,几个学生大大咧咧地叫我:周姐?……
渐渐渐渐,感动在心中涨潮。终于明白女老师蒙娜丽莎的微笑,根本就是发自肺腑。
不是没有对学生发过脾气。只有一次,周末的最后一节课了,学生们到底贪玩,一个个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怎么都安静不下来。下课铃刚响,还没等我喊下课,几个学生已经背了书包兴高采烈地往外走。真的是因为生气,我用黑板擦使劲地拍了讲台,学生这才发现我动了怒。
整个周末我都在为自己那天的坏脾气反省,不太愉快。然而星期一我在讲台上却发现了学生的短信:“周老师,首先我代表全体8班同学向你说声对不起(美国白宫被震塌了)。我为我们在星期五下午语文课后半节所做出的足以让邓亚萍高出穆铁柱3.1415926和3.1415927之间的荒谬行径而感到惭愧(全体向周老师磕三个响头,嘣嘣嘣)。”署名是江湖隐士。我抬头看学生,学生也在看我。只有短短的数秒钟,我和学生都笑了。我要做最和蔼可亲的周老师。
虫子在电话里迟疑地问我:“这么说你十分喜欢你的学生?”我笑:“你记不记得有部电影里说,每一朵乌云背后都镶有金边?还说快乐的天使从来不会待在天堂?”
天使在人间,而我的学生是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