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疫苗困在哪里
陈海;陈静;李径宇
不少消息说SARS疫苗的国内研制已成功在望,但在SARS可能再度来临之际,让人们失望的是,我们还得再等一段时间。而疫苗“迟到”的原因,既有科学因素,也有非科学因素
“40万元绝对搞不出疫苗来的。”
9月15日,广州肿瘤医院619号实验室,窗外大雨瓢泼。黄文林坐在自己狭小的办公室里,冲记者摇头。黄文林指的是他的SARS疫苗的研究,从4月20日开始,他和他领导的实验组针对SARS已开始两种疫苗的研究开发——DNA疫苗和腺病毒五型携带的SARS部分S基因疫苗。
他的研发经费只有40万元,“而在美国应该是1~2个亿美金”。黄说,本来广州市科委很重视,准备拿350万元投入他们的研究,“后来这钱广东省要统一调配,现在已无法到位。”
“但是我努力要做,不能没钱就不做了,因为这是个有意义的课题。”黄文林说,“SARS能否再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何时何地,有多大范围,它的流行规律,都是未知数,我们如果能够把疫苗搞出来,对人类对社会发展都是大的贡献。”
黄文林有一串的头衔:普林斯顿大学博士、美国传染病学会和微生物学会及病毒学会会员、分子病毒学专家,广东省防非典科技攻关专家委员会委员、基因疫苗组组长,中山大学教授。
提高诊断准确率年底有望
好在SARS疫苗的研究取得了一些阶段性进展,让黄略感欣慰。
黄文林和他的实验组同时进行两种疫苗的研究,腺病毒五型携带的ARS部分S基因疫苗最大的特点就是安全。作为专长于病毒研究的科学家,黄对这一疫苗的成功开发很有信心。
黄文林说,只要是上呼吸道感染过的人体内都会有腺病毒,这是一种对人体无害的病毒,在研制疫苗时,先将腺病毒中有害的基因拿掉,再将冠状病毒中的部分S基因放入腺病毒中,经过改造后的腺病毒注入人体后,便能通过人体自身表达蛋白产生SARS抗体。
早在5月底,实验组已将SARS部分S基因装入了腺病毒中,经过扩大、纯化和鉴定以后进行了动物毒性、有效性实验。目前正在进行实验室的放大,要取出(病毒感染)不同时期动物(免疫大鼠)的血、淋巴细胞以及动物的脾脏,通过免疫学的观察。成功后便可在猴子身上进行动物保护实验,免疫指标逐渐丰富才可以进入临床。这一过程要比传统的灭活研制复杂很多。
专家介绍,疫苗的成功研制要分五个阶段,实验室阶段、中试阶段、临床阶段、临床应用阶段、工业化阶段。而现在所有的SARS疫苗研制都还处在实验室和中试阶段。
黄将要做的VEROE6实验,细胞先要用抗血清处理,然后用不同的细胞进行攻击,看它中和病毒的能力有多大。
“而DNA疫苗基本上已做到中试阶段,有大量的样品后,就可以上动物(试验)。”黄说。
黄文林教授说现在迫切需要加快特异性SARS抗体的研究进度。这将有助于提高对早期SARS病例诊断的准确率。预计今年年底,特异性抗SARS的抗体可以问世。
据了解,美国国立卫生研究所(NIH)也正在进行腺病毒携带的SARS病毒的研究,而国内的研究不逊于美国。
200多家实验室搞疫苗是利益作祟
研制中的SARS疫苗总共可分为6大类,即灭活疫苗、减毒活疫苗、DNA疫苗、抗体文库、马血清和腺病毒五型携带的SARS部分S基因。
来自各国的病毒专家最近在日本聚集,举行了一次以“非典流行的教训”为主题的座谈会。来自会上的信息让人郁闷:专家们表示,目前从非典感染源研究到药物开发都没有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果。
迄今为止,治疗非典多使用抗病毒药物。很多专家认为应继续推进抗病毒药物的研究。
大多数专家认为对非典疫苗开发应十分谨慎,因为注射疫苗之后体内会产生抗体,在没确定疫苗安全性的情况下,有可能会使症状加重。有人提出不使用毒性削弱了的非典病毒,而是利用病毒基因信息制作疫苗,但有关专家认为,要达到实用阶段,至少还需2至3年时间。
在参与SARS疫苗研制的各国科学家中,香港大学医学院微生物系的管佚近来颇为引人注目。在9月初接受媒体采访时,管佚称他们非典疫苗的研制“现阶段基本上停止”,引起震动。
在黄文林看来,疫苗研究是一个整体,与造汽车一样,结构纷繁。令黄不解的是,国内真正有科研实力做好SARS疫苗研究的机构不过10来家,可国内有200多家实验室都在搞疫苗,“懂的在搞,不懂的也在搞”,这是利益在作祟。疫苗有五、六大类,但国内目前却没有权威的机构或者委员会对其进行评估。
事实上在今春的SARS疫情之后,国内各研究机构之间缺乏合作和资源共享的局面有所改变,在严重威胁人类健康的重大疾病面前,中国科学界也表现出少有的团结。“但如果把分散的资源整合起来,我想局面会更好。”黄文林说。
广东正在加紧研制的马血清和灭活疫苗滴鼻剂两种被动疫苗,虽从未在人体上进行试验,但如有紧急疫情,按钟南山院士的说法——“会考虑试验性地使用它”。
疫苗还需相当长的等待
是不是只有疫苗才是人们战胜SARS的希望?
黄文林早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认为:“作为特异的、作用于人体的、防治性的生物制品,疫苗已成为人们预防传染病的最重要、最有效的手段,具有确实的效果。不管是传统的疫苗或是新型的基因工程疫苗,它们都能通过各种途径进入人体,刺激人体产生相应的免疫反应而消灭病毒,使人们在以后暴露于特定病原时的患病和死亡率降低。”
SARS疫情过去几个月了,但投入大批人力经费研究的SARS疫苗仍迟迟无法问世。有专家分析认为,现在SARS疫苗面临的最大困难之一,动物实验尚无法突破。
据有关专家介绍,目前全球SARS疫苗的研究思路,不外乎灭活疫苗、减毒疫苗、基因工程疫苗和核酸疫苗等几种,现在看来,灭活疫苗应该是一种最快的方法。但由于SARS并不是一种人畜共患病,在用SARS疫苗做动物实验时,SARS病毒在动物身上引起的症状往往并不像人体那么明显。这样一来,如何通过动物实验评价疫苗的效果和安全性,就变成所有SARS疫苗问世路上的一道高门槛。
目前中国科学院华大基因研究和武大联合研制的SARS疫苗,正处于动物试验阶段。武汉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华大基因研究中心客座教授陈则告诉记者,前一阶段的细胞水平实验效果良好,疫苗注射后所引发的抗体有中和病毒的作用。目前的动物试验已具备相当规模,还可以更大一些。主要使用猴子、老鼠等模型,但它们都不是进行试验的最佳模型,目前动物实验的主要困难就是没有合适的动物模型。他认为,必须反复实验以证明在动物身上是安全的,然后才可以进行人体上的实验。而动物实验估计还要几个月的时间,可能更长。
陈则说,疫苗研制不能急功近利,疫苗用于人体实验后,还要经历两次流行期,才能保证疫苗可以安全可靠的大规模使用。
华大基因是当前中国研制疫苗的主力军之一,其他在同步研制疫苗的机构还有许多家。已有专家如钟南山等不断地呼吁,SARS疫苗的研究需要中外科学家共同努力来完成。比如说,广东SARS基因疫苗研制虽已进入中试阶段,但遇到的最大难题始终是资金不足。“如何将有限的资金用到可以产生效果的项目上,需要有一套科学的评估方法。
事实上,历经5年、投以重资却以失败告终的艾滋病疫苗开发,已经成为医学工作者乃至期待疫苗的易感者们的心头隐痛。专家们不得不承认,疫苗以及完整对抗病毒的治疗方案的出台,仍需相当长的等待。
殷大奎:健康教育是最好的疫苗
新闻周刊:我们对SARS的了解究竟有多少?
殷大奎:SARS是一种新的呼吸道传染病。有人问我,如果以10分计算,我们对SARS的了解程度能打几分。我的回答是“5分也不到”。
首先,我们还不知道SARS病源。前段时间,深圳和香港的专家从果子狸等5种动物身上发现了SARS病毒。后来,农业部作了调查后否定了这种说法。紧接着,世界卫生组织表态,此时否定“果子狸”之说还为时过早。我个人同意世界卫生组织的意见。不久前,还是深圳和香港中文大学的专家进一步查到,不仅果子狸,在100多种动物(包括家养和野生)身上都发现有SARS病毒,而且与人类身上的SARS病毒有99.8%的同源性。
退一步讲,即使可以确定是果子狸将SARS传染给人类的,但这并不能断定果子狸就是SARS病源。果子狸的SARS又是谁传染的?所以说,我们对SARS病原体还远远没有搞清楚。
通过数十年对传染病的研究,我发现,人类绝大部分传染病都是从野生动物身上传过来的。但SARS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好说。
另外,SARS的传染规律还没有被完全掌握。它的临床表现都是发烧、肺部阴影等,治疗手段还处于摸索期。我们目前在治疗SARS时使用抗生素很不规范,而大量的抗生素对患者有很大的副作用。
同时,主动性疫苗还要有很长的时间才有望研制出来。SARS来得突然,走得也快,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人们治疗得法,也是它本身原因所致。在此期间,人们还没有弄明白,SARS的潜伏期究竟有没有传染性;还没有弄清楚,没有临床表现的SARS会不会存在隐性感染的问题。
所以说,我们对SARS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新闻周刊:凭目前人们对SARS的了解程度,如果,今年秋冬SARS反弹的话,我们是否会重演今春的悲剧?
殷大奎:今年秋冬SARS会不会反弹,这个谁也不能断言。但是,我们的国家领导人一直告诫大家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作为一种传染性疾病,即使它今年不来的话,也可能明年会来,谁也说不清。如果,它再来时发生了变异,以另外一种“面貌”出现也不是不可能。目前,我们的确很难把握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期以来,我们对流感的了解已经很多了,但还是拿它没办法,何况SARS呢。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说我们只好听天由命了。我的意思是,大家要打“有准备之仗”。事实上,即使SARS卷土重来,我们也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像上半年那样被动。因为,我们最起码知道它是一个呼吸道传染病,我们按治疗呼吸道疾病和传染病的一些老办法,全面执行“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的要求,不折不扣地执行预案,就可以斩断传染源,控制SARS疫情。
新闻周刊:为防止有可能发生的SARS反弹,我们目前应该做那些方面的准备?
殷大奎:有关准备工作,卫生部门正在自上而下、按部就班的展开。从政府层面讲,最主要的是制定科学的预案,并坚决保证它的执行质量。现在,预案制定出来了,各相关部门也开始进行演习。但我们还要特别注意的是:准备工作也要掌握好分寸。避免紧张过度,引起不必要的社会恐慌心理。
另外,我觉得,医务人员的培训工作应该是首当其冲的。今年上半年,我们的一些医生护士们感染了SARS,其中,有相当部分人是因为没有熟练掌握保护措施导致的。光靠热情和勇敢面对SARS,我们就会做出不必要的牺牲。所以培训工作异常重要。
新闻周刊:为防SARS反弹,您对普通老百姓有哪些建议?
殷大奎:首先,我个人建议,易感人群要尽快去接种流感疫苗。其次,我有一个深刻的体会,那就是,非典一过,一些人在非典期间改掉的陋习又复发了,比如随地吐痰,乱吃野生动物等等。用吴仪副总理的话讲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现在我只想说一句话:“健康教育是最好的疫苗。”
(殷大奎,原卫生部副部长,在任时长期分管全国公共卫生工作,曾于今年上半年参与指导了SARS的防治和研究工作)
2003.09.26
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