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无法呼吸的鱼
病重中的小路
有人说,艾滋病是这样一种病,当你靠近它时,世界就离你远去。
涂俏,原深圳某报记者;陈远忠,摄影记者,涂俏的忠实搭档。从2000年9月23日到10月19日,他们在一位艾滋病患者小路(化名)的提议下,用DV跟拍了他从生到死的全部过程。拍下了他全部的痛苦与孤独。全部捐助只有150元
乐观的人们往往认为,当历史进入21世纪的时候,人们对一个艾滋病人的看法应该有了基本的宽容与进步。
涂俏正是这样一个乐观主义者。2000年5月21日,这位新闻记者在花近一个月的时间采访了艾滋病患者小路后,满怀热情地在报上发表了一篇7000字的长文,呼吁社会对小路进行捐助。按照涂俏的经验,最起码也可以得到几万元的捐助。
然而涂俏的经验失灵了。冷冰冰的数字带着活生生的爱憎。全部捐助只有150元。这150元中有50元是邮寄的,另外100元由一个清贫的送水员送来。
事情随后的发展有点出乎涂俏的意料。小路接到这可怜的捐款后,含泪说了一句:150元也是我的福分,说明至少还有人理解我。
但150元捐款实际上确实给了小路极大的刺激,他有着强烈的诉说欲望,他催促涂俏尽快把他的故事交付出版。在那段日子里,涂俏和她的搭档陈远忠一天最重要的生活总是从与小路每日例行的“电话诉衷肠”开始,再以从小路家出来画上句号。
2000年9月21日上午,小路突然给涂俏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的咳嗽在加剧,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就在那天,小路提议,请涂俏和陈远忠用镜头拍下他生命中最后的历程。追寻即将消失的踪迹
小路的染病过程看起来非常“体面”:1987年,小路去泰国打工,在一家制衣厂做缝纫机维修工。有一次,一个女工在车衣时手被机针刺穿,流了很多血,小路立刻给她包扎伤口,同时检查断了的针头是否还留在机器里,不料女工起身时碰动踏板,针头再次落下,小路的手也刺破了。
不幸的是,那位女工是艾滋病毒携带者。
2000年9月23日,涂俏、陈远忠陪着小路坐上了去家乡潮阳的长途大巴,进入了小路生命回访的第一站。
当晚,为了照顾小路,涂俏、陈远忠和小路共住一间三人间,因为发烧,小路一晚上不停地发抖,涂俏和陈远忠再一次感到了恐惧。
在这次旅途中,小路不停地说梦,好像只有在梦中他才能暂时远离艾滋病,得到一丝安宁。
至今回忆起小路的一些言论,涂俏和陈远忠都有一些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谁?比如小路有一次说,他觉得中国的艾滋病现状就像泰坦尼号,他要做的就是把它浮上来;再有一次,他在坚持要涂俏和陈远忠在他死后把录像资料播出时说,我就是一块枕木,你们是钢轨,而中国的艾滋病防治就是列车,你们就从我身上轧过去吧。
在接下来去泰国“天堂之家”国际艾滋病村的五天里,涂俏和陈远忠直面了艾滋病在泰国肆虐的可怕景象。他们终于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多么的“无知者无畏”。被禁止的居住权
小路的境况变得比出国前更加糟糕。出国前,涂俏和陈远忠还能接济他进行常规治疗。回国后,涂俏因故被单位解职,自顾尚且不暇,使筹款让小路接受“鸡尾酒治疗”的可能性变成零。
万般无奈之下,小路和爱人只得求助于江湖游医。
10月19日是一个夺命的日子,一个江湖庸医说他可以用一种烟熏的方法治疗艾滋病,小路打算一试。这次试验提前结束了小路的生命,当涂俏和陈远忠赶到小路家时,小路已经昏倒在地。两人立即把他送到深圳市中医院,由于并发急性肺炎和支气管炎,小路吸不到氧,在晚上7点20分窒息而死。
一个小时后,深圳市卫生防疫站根据“艾滋病患者尸体须妥善处理”的原则,派车把小路的尸体拉走。看着小路的尸体像鱼一样被包裹着拉向看不见的黑暗中,涂俏突然想到,小路就是一条鱼,一条在空气中无法呼吸的鱼,他的命运只有窒息。
第二天早上,小路家人按要求把他的全部物品拉到火葬场一并烧化。
三天后,防疫部门按要求到小路及其父母租住的房屋消毒。此举惊动了房东邻里。十天后,小路的爱人和父母租住的出租屋门口均被房东贴上条子,限三天之内搬走,否则停水停电。在涂俏和陈远忠的帮助下,这一家人才得以继续在这里容身。
2001年3月的一天,一直陪伴小路直至生命终结的小路的爱人给涂俏打来电话,说她即将前往泰国打工。被改变的生活
2001年11月24日,记者在深圳一间铺满了彩色卡通拼图地毡的简陋住所里,观看了这部被命名为《疼痛》的原始资料。涂俏和陈远忠说,他们必须向全国的电视台免费赠送这部影像资料,否则无法证明自己的非功利性。
这段非常的经历显然在这两位记者的人生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以至于他们的生活态度都发生了转变。
陈远忠曾经是一个前卫艺术的爱好者,喜欢寻找晦涩、暧昧,甚至罪恶的感觉,但是经过这次疯狂的采访经历的洗礼,他成为简单幸福生活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他喜欢在满屋子的卡通拼图地毡里寻找温暖感觉;涂俏虽然因这次疯狂的采访丢掉了工作,但她的精神依旧乐观向上,因为她已经见证了世界上最无望的生存,即使在那种最深的绝望里,她依然看到了爱。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