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有第一次——与一个高学历隐君子的对话
编者按:据卫生部公布的资料,我国的艾滋病毒感染者已经达到100万,其中因静脉注射共用针管吸毒感染占大多数。我们这个民族对毒品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毒品曾经在我国泛滥,也曾一度消亡,但现在,吸毒成了我们必须面对的严峻课题。吸毒者戒毒后的复吸率高达90%多,甚至有人断言:只要吸了毒,就是万劫不复,没有戒掉那一说,不然怎么叫毒品呢。真是这样吗?我们到底应该怎样看待毒品?应该如何拒绝毒品?应该怎样有效戒毒?日前,本报记者赴贵州省某戒毒所,采访了一名被家人送来戒毒的有大学本科学历的隐君子王某。下边是记者发回的报道。
王某,今年35岁,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某著名交通大学公路工程专业毕业生,本科学历、学士学位,桥梁公司工程师,最高月薪8000元。
那时我收入很高,没觉得这东西(毒品)有多贵,上瘾就上瘾吧。有一次因为比较急,没有带那个东西就上飞机走了。到了广州刚下飞机,他们就打我的手机说:“你没带这个东西,犯了瘾被单位发觉你就麻烦了。”这时候,我才感到了害怕,连机场都没有出,就又买了机票,赶回去找他们。
记者:可以谈谈你是怎么沾上这东西(毒品)的吗?
王某:可以。1998年我回家休假的时候,遇到高中的几个同学,那时我特别喜欢玩游戏机,玩起来常常通宵不睡,经常感到累。那几个人告诉我,有一种东西吸了后不睡觉也不会累,他们建议我试试,我就试了。果然不太想睡觉,精神头还不错,在家呆了20多天,天天吸,那时已经知道那就是白粉了。不过第一次没有上瘾,回到广州工作了8个月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该干什么干什么。
第二次吸是回家过年的时候。在家呆了两个月,基本上天天吸。那时我一个月能挣8000元,自己也没什么开销,在单位出去吃饭都是包工头、老板请客,一点也不在乎。有一天单位打电话催我立即回去上班,我走得急,没跟那几个人打招呼,也没带那个东西就上飞机走了。到了广州刚下飞机,他们就打我的手机说:“你没带这个东西,犯了瘾被单位发觉你就麻烦了。”这时候,我才感到了害怕,连机场都没有出,买了机票就赶了回去。他们就在机场接我,一上车我就犯瘾了,呕吐、心慌,心就像要跳出来,像有好多蚂蚁在骨头里面爬。我给了他们6000多块钱,他们给我一包,说是几十克。那时,我连裹那个管子都不会,他们给我裹了三个,揣裤兜里面,安检时没搜出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抓住要判刑的,我就不敢再带了,广州那边我又没有渠道,只好调回老家的交通局。回家后接着吸,被家里发现后,就戒毒,有将近两年没有吸,2000年结婚,今年春节,好久没见那几个人了,在大街上遇到了,拉我去玩,我清楚是玩什么,刚开始还抗拒了一下,转念又想,好久不吸了,就是吸一次也不应该太糟糕了吧,就去了,就又上瘾了。
只要沾上那个东西,人整个就毁了,人就不是人了。
记者:那你调回老家,放弃那份好工作的原因就是为了吸那个东西吗?
王某:对,那时候,满脑子就是那东西,只要能让我吸到,让我干什么都行。
记者:这算是你付出的第一个代价吧?
王某:对。其实,只要沾上那个东西(交谈中王某极力避免毒品、海洛因之类的字眼,尽可能代之以“那个东西”——记者注),人整个就毁了,人就不是人了。
我是2000年结婚的,那时我戒了,我跟我爱人说了实话,她说只要戒了就行,事实证明我骗了她。这次,婚姻恐怕保不住了,我爱人没来过这里,认为来这里是丢人的,我已经没脸求她原谅了,昨天打电话我告诉她说,随便你,怎么都行。而且结婚后我们不敢要小孩,有人说要8年后才没影响。
记者:现在看来你那几个所谓的同学、朋友当时给你是不是设的一个套儿呢?
王某:套儿不套儿吧,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有死了的,有进劳改农场的,基本上都不见了。
记者:你吸那个东西产生过幻觉吗?飘飘欲仙啊什么的。
王某:没有,从来没有过,也不可能有,只是有时吃得多了,想睡觉。我刚吸的时候,挺懒的,话也不想说,有事不想做,就想躺着,睡也睡不着,就那么躺着。我上瘾后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对什么都没兴趣,就是想着毒品。
平时我们就生活在一种很痛苦的心理拉锯中,一方面说服自己,一方面诱惑自己,刚吸过的那一会儿很舒服,过后就是自责、内疚、痛苦。我们的生活是见不得阳光的。
记者:既然没有什么好处,那为什么还要吸呢?
王某: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一点好处,而且,吸那个东西后,回想起来,失去的东西挺多的。沾上那个东西后,成天啥都不想,就是琢磨着到哪里搞点钱买明天的毒品。有的人出于好奇,有的人出于追求那种所谓的幻觉,还有的人是不服气,认为自己的毅力强,不会上瘾的,结果都掉进了毒品的深渊。如果说有时会产生天堂般的幻觉的话,也不过几秒钟,但是,进入这个虚幻“天堂”的代价是在现实的地狱里不得脱生。上瘾以后,就是为了能够保持自己像一个正常人,只好不停地吸,真的是把灵魂抵押给魔鬼,已经谈不上再追求什么“天堂”的感觉了。
平时我们就生活在一种很痛苦的心理拉锯中,一方面说服自己,一方面诱惑自己,刚吸过的那一会儿很舒服,过后就是自责、内疚、痛苦。我们的生活是见不得阳光的。从一个很体面的、很有地位、很有尊严的社会主流人员进入边缘人群,关键在于自己的价值观念、精神体系全崩溃了。但总想保持一点自尊,就算我吸毒,我也不跟他们混在一起,只是在买毒品的时候找他们,而且告诉他们平时不要找我,我心里挺瞧不起他们的,可再一想,自己与他们又有多大的差别呢,在大家眼里其实是一丘之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家里知道我吸那个东西后,除了我的父母,见了亲戚们,除非他们叫我,我是不会跟他们说话的,明明没啥事情,你跟他打个招呼,他以为你是要跟他借钱,别的不说,那个眼神就够你受的。吸毒的人就这样,内心很痛苦、很自卑,但表面上又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在单位基本上不与同事来往,话都很少说,每天上班就在办公室看看报纸,上上网,下班就回家。
单位没说要开除我,但我在想我还能不能再回去上班,我天天就想这个事情。我也不想回那个家了,不好意思走到那个院子里了。那天来之前,我在家属院里大吼大叫,犯瘾了,特别难受,跟我母亲要钱,我自己无论如何想不到,我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我平时跟父母说话从来都不大声,可那天我不但骂了我的母亲,还打了她老人家,简直不是人。母亲要把我送到这里,我说不,坚决不。妹夫叫来“110”才制服了我。
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吸毒带给他们的是颠覆性的打击。我父亲已经伤透了心,他来过一次,骂了我一顿。原来说再也不来看我、再也不理我、再也不管我了,可还是忍不住了,又来了,一个多月没见,他老了许多。我都觉得我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清醒的时候,什么都能想到,毒瘾上来后,就不是我了,吸了后,我常流着泪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亲人了,尤其是我的父母。
吸毒的人,最大的、共同的特点是说谎。说假话成了一种习惯,不说反而不正常,难受。我就是经常骗我母亲。现在的工资不够,就经常到我母亲那里要钱。但不向爱人要,找母亲要钱脸面好看些,就说是来同学了,要请吃饭,钱不够,母亲就给了,只要儿子不吸毒,怎么都行,她哪里知道我要了钱就是去吸毒了。
吸毒的互相也骗。我有时毒瘾上来了,找不到那个固定的供货人,只好自己上街找人买,那些同道中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脏脏的、懒洋洋的、精神不振、面色青灰,一副无聊的样子。对这些人更不能信任,你把钱给了他还得跟紧点,不然,他拿上钱就开溜了,到哪里去找?找到了他也早花光了,这些人我太了解了。一次我找我一个高中同学帮我买点白粉,他也是个隐君子,给了对方500元,我就在他家等着他给我拿货,等到晚上12点了,还不见人影,我知道又上当了。
我们宿舍里有一个人这次也戒了,但是“心瘾”难除。他不知在哪里找了一个针头,经常在自己手臂上一点一点的扎,找那种感觉。就是在大夫那里要点感冒药,都要揉碎了,放到一张纸上往嘴里倒。
记者:那你这次戒了吗?
王某:我在这里戒了。
人其实挺贱的,在外边,各种戒毒药琳琅满目,但就是戒不掉,到了戒毒所,感觉就是不一样,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也就戒了。难受了几天,过了就好了。要说吸毒的危害这些道理我全懂,我们都懂,给我们这种人,没必要讲什么道理。常犯错误常不改,有什么办法?要说恨,最恨的是自己。我们宿舍里有一个人这次也戒了,但是“心瘾”难除。他不知在哪里找了一个针头,经常在自己手臂上一点一点的扎,找那种感觉。就是在大夫那里要点感冒药,都要揉碎了,放到一张纸上往嘴里倒。他说他现在想的就是出去后到哪里去找毒品。据我所知,这种人还不在少数。
记者:照你这种说法,只要吸了毒,就戒不掉了?
王某:也不一定。要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也可能会真的戒掉。吸毒的人,不管怎么赌咒发誓要戒毒,只要把毒品放到他面前,他还是会忍不住的。但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戒掉后不管谁去叫,就是不吸了,你给他他都不会要,为什么?他去南京出差,带的毒品少了,瘾犯了后,差点死到南京,回来后,就戒了。还有一个因为吸毒被劳教3年,解教后5天,他去劳教所看人时带着毒品去的,被发现,就没回来,接着劳教。出来后,再也不吸了,现在摆了个小摊,日子过得挺不错的。
戒毒的关键是要戒除心瘾。戒除心瘾的关键是自己的整个精神生存系统的重建。过去从主流走了岔道,现在要想回归主流,首先要逆流而上,才能回归。这个逆流而上就是很难受的一个过程。
记者:你有心瘾吗?你认为怎样才能克服呢?
王某:有。而且,戒毒最怕的就是心瘾。从一个正常人到隐君子,不仅仅是简单的吸毒动作,还有一个心理转换的过程。人呀,应该承认人是有难以克服的致命的弱点。我分析我过去复吸的原因,主要是经不住诱惑。唉!就怕有了合适的环境,在家里与谁怄气,心里不高兴,出门瞎转,又遇过去的毒友,就有可能控制不住要去吸。
这次我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戒毒的关键是要戒除心瘾。戒除心瘾的关键是自己的整个精神生存系统的重建。过去从主流走了岔道,现在要想回归主流,首先要逆流而上,才能回归。这个逆流而上就是很难受的一个过程。
一定要给自己定一个做人的底线,不管什么时候,就是不能越过,而且许多时候往往只需要坚持几分钟乃至十几秒钟,也就扛过去了,所谓一念之差呀。再一个应该把时间分解了,不要想着多少年不吸,只要做到现在这一分钟不吸就行了,因为人是活在现在的,积累下来就是一生。在这里我奉劝人们,拒绝毒品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有第一次。
记者:希望咱们这是最后一次在这种场合谈话,祝你戒毒成功。
王某:谢谢!
《健康时报》 (2002年12月19日第一版)
2002.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