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金庸视为杭州的城市符号,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金庸的出生地是浙江海宁,属于杭州城的外围。整个的杭州湾,也就是钱塘江三角洲,即现在的沪杭甬高速公路沿线,包括绍兴、宁波等地,都可看作大杭州文化圈的范围,正如我们这里的珠江三角洲,被视为大广州的范围一样。金庸在杭州受过教育,曾声言封笔以后要归隐杭州,在西湖边上筑一座房子,于湖光山色中终老,document.write("");ad_dst = ad_dst+1;现在也果真得偿所愿,做了地处杭州的浙江大学的文学院院长。所有这些,都让我将他和杭州联系在一起。更有意思的是,金庸被称为大侠,他的身材模样却一点也不见刀光剑影,完全是一个江南才子,和杭州的文化形象相吻合。事实上,都说他的小说以武学和历史掌故见长,我却觉得他写得最动人的是男女之情,塑造得最成功的是众多活灵活现、极尽可爱的女孩子的形象。他对自己笔下的女人,不管是黄蓉这样的小可爱,还是梅超风这样的大魔头,都是充满着爱的。有一次看一个电视片里的记者采访金庸,问他这一生如此成功,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他回答说唯一遗憾的是对不起许多女性。真是个十足的情种,像贾宝玉一样,爱博而心劳。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不愧是那块土地培养的人,如此毫无保留、不加掩饰地拈出一个大大的“情”字。
我说杭州是个情人的城。乘车沿杭甬高速公路驶过,往车窗外眺望,可以看见大片土地肥沃、水草丰美,诞生过许多古老的爱情传说的平原。在冬日的阳光下,杭州湾极尽温柔,含情脉脉,让人情之所至,难以自持。就像郁达夫(他的家在杭州城外的富阳)突然闻到迟桂花的香味,结结巴巴,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好像来了性欲的样子。”到上虞县,远远地看见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庄,可能就是祝英台的家乡了。那不知听过多少遍的小提琴旋律《梁祝》在心底骤然响起,真使你感动得想要流泪。爱情是个人生命的最后一个避难所,所以爱情的悲剧比政治的、社会的悲剧,还能更加深刻地拨动人的心弦。
现在的杭州城,在沪杭甬高速公路开通之后,已经和上海连体,就像天津和北京,深圳和香港的关系一样。两地的居民经常走动,一些杭州人喜爱到上海去度周末,而一些上海人也喜爱到杭州来度周末。到上海度周末的是些什么人呢?大都是些有作为的人,如官员,生意人,中产阶级人士等等,能加入到上海的社交活动中去,是事业成功的某种标志。到杭州来度周末的呢?一般是热恋中的男女,也包括一类追赶时尚的白领夫妻,也包括那些未成夫妻的情人,因为杭州有个有情人的天堂——西湖。往上海去的,是出于事功的需要,是要合群的。到杭州来的,是出于个人情感的需要,是要离群的。杭州好像从来就是个追求爱情的地方,当年郁达夫在上海,正当事业成功的关键时刻,结识了“杭州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映霞,一路追来,在杭州筑起“风雨茅庐”,与美人成婚,过起小日子来了。说是“风雨茅庐”,其实却是座豪宅,完全是金屋藏娇的意思。当然,从那以后,郁达夫在文学上的成就就走下坡路了。杭州是个情人的城,却显然不是那些有事业心的人的福地的。
杭州也有美食,浙江菜里的许多著名的菜谱,都是与杭州的历史文化有关的。如当年苏东坡做杭州太守,给杭州留下两大古迹,一是西湖苏堤,还有就是著名的菜肴“东坡肉”了。最能代表杭州特点的美食,我看要属“西湖莼菜汤”。莼菜是西湖底下生长的一种水草,莼菜汤极之朴素,简直就是清汤寡水,妙自天然。品尝莼菜,要将它含在嘴里,尽可能地多停留一会。那莼菜温软绵糯,感觉就像情人的舌。
西湖边上有两座坟,一个是岳飞的,一个是苏小小的。岳飞庙建得宏伟,而且还有香炉,苏小小墓却像莼菜汤一般朴素。然而,游西湖的人,大都会遭遇苏小小墓,并在那里逗留一会,相顾莞尔。看岳飞庙却要专事前往,因此能去的人就反而少了。所以,说起来,苏小小受的香火,可能要比岳飞还多。这就是杭州了,岳飞的历史地位当然不是苏小小可以相提并论的,但杭州似乎和苏小小更加投缘。
杭州就是这样一个城市,它是民间的,是个人化的,是属于情人们的。如果它想要指向事功,指向庙堂的话,就反而失去它的本性了。就像金庸,读他的小说,我们觉得他是很懂历史的,可是他要登堂入室,做学者,做正儿八经的历史学家时,就颇为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