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一则古老的传说,一个好勇斗狠的武士向一个老禅师询问天堂与地狱的意义,老禅师轻蔑地说:“你不过是个粗陋的人,我没有时间跟这种人论道。”武士恼羞成怒,拔剑大吼:“老汉无礼,我看一剑杀死你。”禅师缓缓道:“这就是地狱。”武士恍然大悟,心平气和纳剑入鞘,鞠躬感谢禅师的指点。禅师道:“这就是天堂。”武士的顿悟说明了人在情绪激昂时往往并不自知,苏格拉底的名言“认识自己”所指的便是在激昂的当刻要掌握自己的情感,而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种EQ。有时人往往有时对自己真正的感受一片茫然,或是事过境迁才了悟当时的感受。心理学家以后设认知一词表示对思想过程的认知,后设情绪则表示对情绪的知觉。我则以自觉来表示对内心状态持续的关注,所谓内心状态自是包括情绪。这种自觉似乎必须在新皮质被激活的情形才可能发生,尤其是语言皮质区,因为你必须同时认知并指名是哪一种情绪被激发。所谓自觉是指专注力不因情绪的干扰而迷失、夸大或过度反应,反而在情绪纷扰中仍可保持中立自省的能力。作家威廉·史泰隆自述其严重抑郁的心境时,有很生动的描述:“我感觉似乎有另一个我相随--一个幽魂般的旁观者,心智清明如常,无动于衷而带着一丝好奇地旁观我的痛苦挣扎。”有些人在自我观察时确实对激昂或纷扰的情绪沉着瞭然,从自身经验退开一步,平行并存着另一层超然的意识流,仿如另一个我浮升半天空冷静旁观。从知觉的神经机转来看,这可能是因为新皮质积极监督情绪的运作,而这也是发挥自制力或其他EQ的首要基础。自觉也可解释为对内心状态不加反应或评判的注意。不过梅尔也发现自觉不见得者是冷静泰然的,有时候你会告诉自己“我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我不过是在故作乐观”,或是表现出比较局限的自觉,碰到极度不快的事时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一般人对待情绪的态度有三种模式:·自觉型:这种人非常清楚自己的情绪状态,甚至构成其性格的基调,自主性强,进退得宜,心理健康,乐乐向上。情绪不佳时不会忧思终日反复思索,能很快走出险霾。简而言之,这种人较善于管理情绪。·难以自拔型:这种人常觉得被情绪淹没,无力逃脱,情绪善变而不自觉。又因自知无力掌控情绪,索性听任自己深陷低潮。·逆来顺受型:这种人通常很清楚自己的感受,但逆来顺受,不求改变。这又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情绪常保愉快,因而缺乏改变的动机;一种经常情绪恶劣但采取自由放任态度,认命型的抑郁病人便属些型。激情与淡漠假想你搭乘从纽约飞往旧金山的飞机,一路顺畅,但接近洛杉矶山区时麦克风传来机长的声音:“各位先生女士,前有乱流,请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不久飞机果真遭遇乱流,强度是你此生所未见,机身像海中浮球似的上下左右摇摆。这时候你会怎么做?是继续看书报继续看电影,根本不管什么乱流还是赶快拿出紧急逃生说明卡研究研究,或看看空服员脸上是否露出惊慌的神色,或是坚起耳朵听听看引擎声音是否异常?你的选择便代表你在压力下最偏好的注意模式。这个问题是天普大学心理学家苏珊·米勒(SuzanneMiller)设计的,目的是测试一个人在面对困境时,属于会审慎评估所有细节的警觉型,或相反的会采取逃避的态度,这两种态度严重影响每个人的情绪反应。那些在困境中提高警觉的人,无形中夸大其反应的强度,尤以缺乏冷静自觉能力者为然,结果是情绪愈来愈强烈难抑。在困境中设法转移注意力的人,对自己的反应较少注意,自然缩减反应的规模与强度。如果要划分成两大极端,一端是情绪知觉敏感到难以承受的人,另一端的人则几乎没有任何知觉,狄纳发现,一般而言女人对正负面情绪的感觉都比男人强。撇开性别差异不谈,感觉敏锐的人的确拥有较丰富的情感生活,碰到些微的刺激,情绪便如洪水范滥,有时欣喜若狂,有时痛不欲生。另一个极端的人即使身历绝境,也鲜少有任何强烈的感受。没有感觉的人盖瑞的未婚妻爱莲对他非常不满。虽然盖端是个聪明、思虑周密而成功的外科医师,却非常平淡乏味,对任何感情表现都毫无反应。谈到科学艺术他可以辩才无碍。至于感情方面,他连在爱莲面前都显得木讷。无论爱莲如何努力激发他的热情,他还是淡漠如故。后来在爱莲的坚持下,盖端去看心理医师,自承“无法表达感受,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强烈的感受,不管是负面或正面的。”对盖瑞的淡漠感到苦恼的不只是爱莲一人,盖瑞告诉心理医师,他一生中从未能对任何人坦承心里的感受,原因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受;他感受不到愤怒、悲伤或快乐。盖瑞的心理医师指出,情感的淡漠使得盖瑞这样的人生活平淡无味。这种人患的是心理治疗医师所谓的情感表达障碍,意指无语表达感受。这种人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可言,然则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表达的能力。这类病人的临床特征包括描述自身或他人的感受时有困难,情绪方面的语气非常有限,而且无法辨别不同的情绪以及情绪与身体感受的差异。譬如说他们会自述胃部做呕、心悸、冒汗、晕眩,却不知道这叫做焦虑。有个病人看了一场悲剧电影,叙说一名八个子女的母亲罹患癌症濒临死亡,看完电影当晚,这个病人哭着睡着。心理医生告诉她,也许因为电影让她想起死于癌症的母亲,才会如此悲伤,病人听之任之却茫然不发一语。接着心理医师问他现在有何感觉,她说只觉得不舒服,却说不出如何不舒服。病人又说有时会哭泣,但从来不确知是为什么而哭。这也正是问题的关键。情感表达障碍病人并非毫无感觉,而是不确知是哪一种感觉,尤其无法诉诸语言。也就是说他们缺乏基本的EQ,亦好对自身感受的自觉能力,他们完全是茫无头绪。某人或某事使他们有所感时,他们只觉困惑而难以承受,会不计代价去逃避;所有的情绪归结起来都化约成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前面看过悲剧电影的病人所经验的。目前尚无确知情感表达障碍的真正原因,西佛尼奥斯怀疑这导因于边缘系统与新皮质(尤其是语言中枢)的不相连接,这与目前对情绪中枢的了解颇相吻合。西佛尼奥斯指出,有些病人因严重抽筋而必须手术切除此一连接,结果变得和情感表达障碍病人一样淡漠,无法将内心感受诉诸语言,且突然丧失幻想力。病人的情绪中枢仍会感觉反应,但新皮质已无法加以整理区分,再化为语言的形式。直觉万岁艾利亚特的额头正后方长了一个桔子大小的瘤,医生将它完全切除了。手术相当成功,但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性情大变,再也不是以前的艾利亚特。他原来是个颇有成就的律师,现在却一天到晚换工作;老婆和他离婚;他会不当投资花掉所有的积蓄,现在委身在哥哥家里。艾利亚特的问题非常特别。智能上他和以前一样聪明,但完全不会运用时间,常为小事踌躇半天,遭人斥责也不知改过,因而被多家法律事务所开除。智力测验显示艾利亚特的心智毫无问题,但他为了得到残障补助又去看神经科医生,表面看起来艾利亚特似乎在装病例。艾利亚特找的神经科医师正是戴马西欧,戴马西欧发现,艾利亚特的淡漠源于手术时同时切除了前额叶的一部分,亦即斩断了低级中枢(尤其是杏仁核及相关路径)与新皮质思考中枢的连接。艾利亚特的思想变得电脑化,可清晰评估每项决策的正反利弊,却无法赋与一定的价值,于是每个选择都是中性的,病人甚至在面临极琐细的决定时也会出问题。譬如说戴马西欧要艾利亚特约定下次看诊的时间,对他的每一项提议艾利亚特都能提出正反意见,但就是无法下一决定,艾利亚特完全不知道自己对任何时间有什么感受,也就无法产生任何好恶。艾利亚特的犹豫给我们一个启示:感觉是引导我们走过人生无数抉择的重要力量。从事理性判断时,强烈的感觉也许会败事,但完全没有感觉也同样不堪设想,尤其是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理想的决定不能靠纯粹的推理,还要靠直觉和过往经验累积的情绪智慧。朋友、配偶、甚至工作的选择都不能单靠逻辑推演,在这些方面,缺少感觉的理性反而是盲目的。戴马西欧称这种直觉为身体的指示器,功能类似自动警示器,提醒我们注意某种行为的潜在危险,指引我们依据经验避开凶险,或是把握良机。一旦这种直觉浮现,我们对原先选择的大方向立刻深具信心,从而缩小进一步抉择的范围。因此个人决策的一个重要决窍就是:聆听自己的感觉。自觉是领悟力的基础,也是心理治疗所欲建设的重点。佛洛伊德认为绝大多数的情绪活动都是无意识的,不是所有感觉都会浮到意识层。这个观念已获得实验证实,譬如说人们可能并未察觉见过某事物,却可有明确的好恶感。事实上,任何一种情绪都可能是无意识的,甚至常常如此。比如人常在尚未知觉有某种感受以前,已出现该种感受的生理反应。举例来说,当怕蛇的人看到蛇的图片时,皮肤的感受器可察觉汗水冒出,这是焦虑的预兆。当这种前意识期的情绪刺激持续增强,最后终将突破到意识层。可以说我们都有意识与意识两层情绪,情绪夸大意识那一刻,表示在前额叶皮质有了记录。在意识层之下,低温佛腾的情绪严重影响我们的看法与反应,虽则我们对此茫昧无所觉。譬如说你早上碰到一个很没有礼貌的人,之后好几个小时都因此烦躁不安,疑神疑鬼,乱发脾气。但你对这意识底层的情绪鼓噪一无所觉,别人提醒你时还颇为讶异。一旦这个反应浮到意识层(亦即在皮质留下记录),便可重新进行评估,决定是否抛开早上的阴影,换上轻快的心情。从这个意义来看,我们正可从情绪自觉这个基础上建立下一项EQ,亦即走出恶劣情绪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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