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从地下走向地面

　　2001年12月16日的寒冬，北京大学的影迷协会在校园内举办了一个特殊的电影节——“首届同性恋电影节”。

　　有人说，这是中国本土的同性恋题材电影第一次跃上中国的大银幕。

　　首轮放映的是刚刚获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等四项大奖的《蓝宇》和其他几部较早时制作的影片《东宫西宫》、《男男女女》、《今年夏天》、《旧约》。闻风而至的大学生挤满放映室，许多挤不进去的人站在门口看完电影。

　　电影节结束后，北京电影学院副教授崔子恩说：“奇迹。”

　　“奇迹”不仅于此。三个多星期后的2002年1月8日，崔子恩这位著名的男同性恋作家和另一位男同性恋酒吧业者章义、女同性恋画家石头，被搜狐网邀请上网“聊天”。

　　三名“同志”历史性地面对着可能多达数百万的中国网民。据在场者描述，网民很热情，主持人的电脑因为刷新过快，还死机了一次。

　　研究同性恋的医学专家张北川形容，在被严重漠视了近半个世纪后，中国的同性恋者正从“地下”走向“地面”。

　　张北川一点也没夸张。中国社会科学院办公厅主办的《现代文明画报》半月刊，就把2002年的第一期做成了同性恋专刊，主题是：“同性恋与我们同在”。画报里有多篇同性恋题材的小说、散文、图片，有对同性恋者的专访，有专家学者的论述。

　　画报的发刊词标题是《尝试思考》。“现代文明”的刊物出了“同性恋”专刊，意思明显：这是一个属于现代文明的课题。

　　从9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一些经济发达的大城市开始出现以同性恋者为主要顾客群的酒吧、迪斯科舞厅。不过，中国的同性恋者如此自信地揭开面纱，还是新近的事。“你是么？”“我是。”这种经典询问和经典回答现在已经不必局限在公厕、公园、公共澡堂里了。

　　当然，很少“同志”能像崔子恩那样“显赫”地在大学讲台上给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授课，尽展自己的文学才华，然后享受着学生从好奇到钦佩爱戴、从在背后窃窃私语到热情相对所带给他的满足感。

　　崔子恩受访时尤其显得自信满满。

　　崔子恩是1958年出生于哈尔滨一个天主教家庭的东北汉，但皮肤白净，化了妆的脸总挂着笑容，说话直率，却又轻声细语。

　　1989年就进入北京电影学院任职的崔子恩，凭着自己的才学，曾经有过风光的日子。但回首过去十余年，他说“当然有过坎坷经历”。

　　让他伤得最重的是十年前的事。一个与他关系密切的男生因为反目而闹事，搞得满校风雨，最后学校把他调去制片厂做编辑，七年不让他讲课。

　　用他的话说，现在只有“个别同事”还对他有所歧视。崔子恩自豪的说：“因为我的教学和学术各方面都很强，学生也喜欢听我的课，他们的歧视不容易表现。”

　　教电影编剧和电影理论的崔子恩说，一些仰慕他的学生甚至焦虑地告诉他：自己不是同性恋者，怕永远也无法像他一样拥有细腻的文学思维。

　　电影《旧约》是他的制作，《男男女女》是他编的剧。他的《舅舅的人间烟火》短篇小说夺得2001年“德国之声”文学大奖赛的大奖。此外，《桃色嘴唇》长篇小说、《三角城的童话》中短篇自选集、《土星时间零点正》中篇小说、《裸体政治》话剧本，在过去几年先后于香港、美国等地出版或发表。

　　但这位研究古典文学、信仰天主教、喜欢以“崔子”为名的同性恋作家仍难掩一丝郁悒。

　　他说，因为“国家有政策”，国内的出版社不敢出版他的作品，报纸期刊也多不敢发表他的创作，所制作的电影当然更没机会进入电影院公映。

　　学校很“保护”他，但是不希望他讲太多课，尤其不让他给本科生（大一至大四）讲课，怕学生受他影响过大。

　　尽管如此，崔子恩是“强者”，不喜欢“孤独感伤”的情调，反对同性恋者自艾自怜，甚至不满人们对同性恋者表示“理解”、“宽容”。

　　他说，说“我理解你”、“我宽容你”，是有有优越感的姿态，意味着“我比你强大，你是弱者”，这是“同志”不喜欢听的。

　　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向友人承租北京东直门外一家酒吧做“同志”生意的浙江温州青年章义，学历不高，但也与崔子恩一样，是“强者”姿态，正在采访多个同性恋者，准备出书：《同志的故事由同志来说》。

　　这位肌肉健硕的28岁青年一周承租两天的酒吧生意，一个晚上的顾客有大约400人，周末放映电影或表演节目的时候，人数甚至多达700，把酒吧挤得水泄不通。

　　巧得很，他租的酒吧，名字仿佛就为“同志”而取：“ON OFF”。招牌的设计是“ON”压在倒过来的“OFF”上面。

　　多年前曾经自杀未遂的章义现在展现的是健康开朗的气色。他说：“1997年以后压力变小了。”

　　光顾酒吧的男女顾客很多都跟章义很熟，亲切地打招呼。章义说，顾客里九成是“同志”。

　　他说，经营酒吧的最大目的是要让圈里的朋友有地方相聚，也让其他朋友了解同性恋者的生活。他强调：“我们这里没有Moneyboy（男妓）——有来过，但被我们婉言请走了——我们比别的酒吧还健康。”

　　是否真叫“健康”，或许有些人会有争议，但若说“浪漫”，恐怕就不必置疑了。在他受访的时候，吧台前一对男装打扮的年轻女孩正在深情地亲嘴、轻声地说笑。 （联合早报2002-1-29）

　　周锐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