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隐若现,秋天的况味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写过一篇关于秋天的文字。那时我还在一个小县城里生活着,早晨骑了自行车去上班,晚上,暮色渐浓的时候再骑了自行车回家。
记不清那篇文字为何而写,写的是什么内容。一个在电台工作的朋友拿去了,说会在某一天播出来。那天像往常一样回家,城里的有线广播喇叭如时地响了起来,是一曲钢琴曲,是一首关于秋天的钢琴曲,播的是我那篇关于秋天的文字,我停下来,停在路边的路沿石上,停在悬着一个音箱的那棵树下,昂着头,看着那只黑色的音箱,静静地听着。
声音在流淌着,调频把钢琴的音符诠释得清晰而清脆,一颗颗像是在树枝间跳跃着,在树叶上穿行着。马路刚被洒水车洒过,于是那音符又像一粒粒亮亮的水珠,从高处向凹处不慌不忙地散着步,再被自行车的轮胎溅起来,正仿佛琴声的婉转……
深秋,就这样不可抗拒地慢慢透过脚底的土地,像莲叶一样浮了上来,至心,至肺,至我被暮色迷茫的双眼,再至我那被蓦然打开的脑海——秋天正四处弥漫着,像拿掉锅盖的一口大锅,淡淡的烟和轻轻的雾,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遭到风的拦截,再一下子向八方散去……我的想象扑朔迷离,一股悲凉的感觉就如一柄孤单的落叶那样,在我视线所能到达的天空里,旋转着,飞舞着……
季节能如此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的心境。某一个季节在你内心深处栽植的情感灌木一样生长着,只等着那个季节的再次到来,才像遭遇了春风的花朵,“扑棱棱”地绽放开来。我钟情的季节是秋天,不!应该说,我一直殷殷期盼,像守候一段激情、一段灵感到来那样,苦苦地等待着,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只好用想象,在脑海里描绘、刻画秋天的轮廓和图案。
每年的酷暑过后,我焦躁的心就会安稳、平静一些,在做着手头的一些事情的时候,偶尔会停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秋天来了,秋天就要来了……不是喜悦,绝对不是的,秋天带给我的不是喜悦,我期待的是秋天带给我的那种悲凉,或者是苍凉,生命里值得喜悦的东西太少太少了,自然那悲凉或苍凉的感觉,才会让我感觉到生命的厚重——在秋天,我呆滞的思想开始转动,思考。是的,我开始闭上眼睛思考,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里面常常蓄满泪水……
有一年,我在一所学校进行短暂的学习。考试的那天,是10月,天气阴沉沉的,空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盯着窗户外面,用手指用力地抵着那枝铅笔。外面有些树,是高大的,叶子大部分已经枯黄,但还勉强地挂着……下午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涌进来一阵风,那阵风是掩着地面而来,有淡淡的泥土的腥味,吹到我的面前,顺着我的裤腿爬了上来,经过胸口的时候,我感到了凉——秋天来了,秋天就这样一个招呼也没打,说来就来了。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外面的风突然大了起来,那些树被撼动着,落叶这时才像真正熟透了,在几秒钟之内像是被谁用力地撒了一把,刹那间遍布了所有的天空。那些冰凉的雨也来了,没头没脸地打在玻璃上,带着一点点尘土的污浊……我把试卷翻了过来,端端正正地写下一个题目《写给秋天的第一首诗》:关于秋天,我能说些什么/坐在秋天的田埂上,风照样掀起/我的衣裳。关于秋天/我能说些什么,旷野里我独自一人/即使是嘲笑,也没有人关注/我和草根一样微不足道的忧伤/去年的稻草人/还站在老地方/而孤独的秋天啊/我再也不能重蹈过去的覆辙了……
我是深爱秋天的。因为,我的忧伤与生俱来。秋天是一个忧伤的季节,秋天的况味,其实就是那一点点的却永远挥之不去的忧伤。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在秋天的田野里漫步,任疾缓无常的秋风撕扯着我的衣领。坐在秋天的田埂上,前面一望无垠,有的是滚动的绒草,或者是自己折断下来的枯树枝,这些细小的事物是秋天惟一的动感,让人心生怜悯;秋天的深夜,很静,可以听见树叶的喘息,一只过路的老鼠,蹬踏了脸盆,整个院子,“哐当”地响了一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想起晾绳上未收的衣服。电视早就关掉了,风扇被室风吹得微微转动着。拉过被角,我的梦不知道停留在何处。懒散地想着:哦,是不是到了立秋的时候了,明天是不是要加一件薄毛衣了,这样猜测的时候,秋天穿过门缝,蓦地铺满了一地的凉意……
我再也想不出来描绘秋天的场景和词语。在秋天面前,一切的描述,都是那么的苍白。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开头写的,那位拿去了我写的那篇文章的朋友,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敲开我办公室的门,告诉我说,播读我那篇文字的女孩,在最后一个钢琴声音消失的时候,哭了……
我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反应。因为时间久远,我想最起码应该挑选一个风不算大的秋日,约她出来,看看斜阳里的落暮……想了,又笑了,这想法多么幼稚。在几年后,在一个离我家乡很遥远的城市里,我依然早出晚归,但直到今天,才突然想起,秋天已经过去,只看得到它那博大的身影,在遥远的天空那边,若隐若现……
秋天……
2003.11.30
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