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医缓和》为中医学类专业《医古文》课程传统篇目,该篇节选自《左传·成公十年》与《左传·昭公元年》。《春秋》自古以其独具特色的叙事方式“春秋笔法”闻名于世,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历史叙述方法和技巧,即在文章记叙之中表现出作者的思想倾向,而不是通过议论性文辞表达出来。
《左传》作为《春秋》诸传最负盛名者,对“春秋笔法”可谓是承其衣钵而毫不逊色。笔者在《秦医缓和》的教学中发现,作者在叙事中运用了“春秋笔法”,但历代未予阐发。
桑田巫
《秦医缓和》(《左传·成公十年》)载: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
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
本段叙事,最令人难以理解的便是作者对“桑田巫”的强调。因为单纯从叙事本身的必要性而言,去掉“桑田”二字并不产生任何影响,何况在刀笔纪事的年代,人们是普遍讲究语言精练的;所以在此两次强调为“桑田巫”,必定有作者的特殊用意。而查看上下文,并无其他相关记述或交代,从写作手法的角度来看,其显然意在通过“桑田”二字引起大家的注意和思考,因此属于典型的“春秋笔法”。
桑田为地名,本属于虢,晋献公于僖公五年“假途灭虢”之后乃为晋地。“桑田”之名在《左传》共见于两处,除前述外,另见于《左传·僖公二年》:
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下阳……
秋……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曰:“虢必亡矣。亡下阳不惧,而又有功,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必易晋而不抚其民矣,不可以五稔。”
从具体内容来看,此处只是记载了晋国于僖公二年夏天联合虞国伐虢并取胜,而虢公同年秋在桑田打败了戎人。此处出现“桑田”之名,只是交代了其为虢地而已,与晋景公的死可谓毫无关联。因此,将两者结合起来看,前者言桑田巫,无非是为了强调此巫来自被晋灭掉的虢而已。
晋、虢、虞三国同为姬姓,晋国不念同姓之亲,灭虢而亡虞,既属恃强凌弱,其间又兼采阴谋,显为不义。又《左传·昭公元年》云“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义也。不义而强,其毙必速”。故作者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强调宣告晋景公死期将近的为来自虢地的“桑田巫”,前后对照,其用意显然在于对晋国不义之举的挞伐和讽刺。
赵孟问疾
《秦医缓和》(《左传·昭公元年》)载:
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良臣将死,天命不佑。”……
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对曰:“主是谓矣……”赵孟曰:“何谓蛊?”……
大家可能会想,此处也有春秋笔法吗?
文中晋侯为晋平公,赵孟为“赵氏孤儿”赵武,又称赵文子。医和在给晋平公诊病后指出“疾不可为”“疾如蛊”“良臣将死”,并对其病情进行了分析。出来后,将原话对赵孟复述了一遍(由医和“出,告赵孟”之后赵孟即问“谁当良臣”“何谓蛊”可知。)
身为臣子,当以忠君辅佐为第一要务,因为“君……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故赵孟自己也曾说:“临患不忘国,忠也。”(《左传·昭公元年》)而赵孟作为“国之大臣”,听闻国君“疾不可为”“疾如蛊”,首先不是去关心国君的病情,而是格外在意医和说的“良臣将死”。赵孟听完医和的复述,首先便问“谁当良臣”。显然,在当时的晋国权力结构中,赵孟“相晋国”,是当之无愧的“良臣”,21nx.com赵孟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故听闻“良臣将死”之言,赵孟自然对号入座,但又心怀侥幸,故有此问。而其后才问及国君病情“何谓蛊”,可见赵孟关心自身的前途超过了国君的健康。作为臣子,用赵孟自己的话说,“临患”而“忘国”,可谓不忠也。
如若单凭此就给其扣上不忠的帽子有失武断的话,那么《左传·昭公元年》前文中其他有关赵孟的论述可为佐证。如:
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馆于洛汭。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吾与子弁冕端委,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远绩禹功,而大庇民乎?”对曰:“老夫罪戾是惧,焉能恤远?吾侪偷食,朝不谋夕,何其长也?”
赵孟身负“治民临诸侯”之职责,却谓“老夫罪戾是惧……朝不谋夕,何其长也”。作为国之重臣,而心不在焉,不谋其政,惟务避祸。又如:
后子见赵孟……(后子)对曰:“鍼闻之,国无道而年谷和熟,天赞之也。鲜不五稔。”赵孟视荫,曰:“朝夕不相及,谁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赵孟将死矣。主民,玩岁而愒日,其与几何?”
同样地,赵孟担“主民”之责,却“朝夕不相及”“玩岁而愒日”,只想着混日子,尸位素餐,又担心自己活不久。
结合其后医和所谓“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大节”,则赵孟之言行,其非不忠而何?
至此可知,前述赵孟听闻医和之言后,先问“谁当良臣”,其后才问“何谓蛊”,是作者对其“临患”而“忘国”之不忠形象的鲜活刻画,更是对其“临患不忘国,忠也”之言的辛辣讽刺。(曾楚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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