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景的《伤寒论》不仅传授给了我们古代先贤高超的诊疗技术,还告诉我们许多在临证时容易犯的错误。《伤寒论》中有证有方的核心内容共398条,其中谈到误治的就有130多条。所谓误治,就是指用了不正确的治疗方法或药物,给病人造成了痛苦,甚至危及病人的生命。误治的教训比治疗的经验更能启迪一个人的悟性。纵观发生误治的原因,通常有以下几种: 辨证不明 我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一亲友找我看病,胸中憋闷,气短,嗳气。我马上想起了《金匮要略》里的瓜蒌薤白半夏汤,也没有更仔细地辨认,就开了3剂,当时记得瓜蒌用了30克。岂料两天后,有人给我说:你给某某开的什么方啊,他喝完后拉肚子很厉害,现在医院打吊针呢。我听后非常难过,由于自己的不慎造成了亲友的痛苦。后来我仔细回想,这个病人所表现的胸闷憋气可能是个虚证,由于心脏的阳气不足,心失于温煦,也会表现为胸闷憋气,应当用温心阳的药物,像张仲景的桂枝甘草汤、桂枝去芍药汤等等。而瓜蒌薤白半夏汤是用于痰浊闭塞胸阳的,虽然也有胸阳不振的病机,但就这个方子而言,是宽胸化痰的。况且瓜蒌有泻下作用,使用不当会造成腹泻。吃一堑,长一智,后来再看胸闷一类的疾病时,我都特别留意,经过认真辨证、适当配伍后,都能取得很好的疗效。 上一个例子是把虚证当作了实证,临床上也有把实证当作虚证治疗的。下面是一个同仁的医案,很有说服力。 一个91岁的女病人,患腰痛半个月。缘于患者半月前一次洗浴,浴毕站起,突觉腰痛难忍,并逐渐加重,步履艰难,夜间疼痛尤甚,通宵呻吟,难以入睡。曾辗转中西医诊治未愈。患者虽年逾耄耋,但身体尚健朗,平素少病痛,对食物喜凉恶热,间或有口干口苦,喜饮凉茶以调理。综观半月以来所服中药,大多是补肾、补气血的药物。大便2~3日一行,质硬,口干喜饮。遂辨为实证,为瘀热阻于经络,用《伤寒论》桃仁承气汤加减。处方:桃仁10克,丹参、大黄(后下)各12克,炙甘草5克,玄明粉(冲)6克,田七末(冲)3克,2剂。复诊:家人代诉,服药1剂泻下黑便2次,当即腰痛大减,夜已能安睡,再进1剂又泻下1次,腰痛续减,三诊拟桃红四物汤加减2剂调理,病遂痊愈。 患者虽年事已高,但平素体健,犹喜凉物,且其口干口苦常见,需经常饮凉茶调理。这说明患者素体偏热,突因闪挫而腰痛,且疼痛夜间为甚,所以辨证为瘀热,而并不是肾虚或气血不足,故用通下瘀热的方子奏效。 临床所见,实证误补,一误再误,致病情拖延日久不愈的很多。近年来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盲目认为多补可以延年益寿,因而误补者有增无减。 补药误用原因归纳起来有以下几个方面:①因病情复杂,辨证不确,而把实证当虚证治疗。②受现代药理学研究影响,认为中药补剂可增强免疫功能。③受习惯认识影响,如年老多虚,高龄者更虚,服跌打药破气血,当用补药,而对临床病证不作具体分析。④迁就病人,无原则满足病人要求。⑤市场经济的影响,重经济效益,轻临床效果,均可造成误补。 不按中医理论辨证 要开中药,就必须按照中医的理论进行指导,对于现代仪器检查的结果,虽可作为参考,但应该明白的是,两者之间并非等同。切不可一见有病毒,就用清热解毒的药物;一看到有炎症,就用清热泻火的药物。病毒类疾病、细菌性疾病,也有属寒性的,一定要辨证论治,切不可武断地认为是热毒作祟而妄用苦寒药,否则轻则伤脾阳,重则伤肾阳,甚至祸不旋踵。 我刚开始也犯过类似的错误,如对病毒性肝炎,往往长期大量地使用清热解毒药物,有些疗效尚可,但有些就不尽人意。一个患乙型病毒性肝炎的小伙子,检查为乙肝大三阳,肝功能、病毒DNA含量都很高,B超显示有弥漫性肝损伤。我给他开清热解毒的中药,开始的一个月转氨酶下的还很快。但后来,转氨酶不降反升,并且出现大便稀溏的情况。病人每周化验一次肝功,每次来都先让我看化验单。随着转氨酶的不断升高,小伙子的情绪在逐渐下降,后来对我说他没有信心了。我当然也很着急,经过仔细辨证,决定改弦易辙,使用温热药,给他开了《伤寒论》的柴胡桂枝干姜汤,并将干姜重用。服药1周,转氨酶就降了一半,大便也基本成形了。3周后,转氨酶降到了正常。后来用一些健脾的药物调理了3个月,大三阳转成了小三阳。 这个病案说明,中医无论看什么病,都要按中医的理论去认真辨证,不要受病毒、细菌概念的影响。同时,我更深刻地体会到,肝病非常容易影响到脾,张仲景所讲的“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于临证实践意义重大。 药方配伍不柔和 我曾遇到一个上火的女孩,她的那个火可以说非常的大,整个嘴都烂了,咽喉疼痛,心烦失眠,耳内呼呼的响,小便黄赤。我当即开了大剂量的清热去火药。岂料第二天她来找我,我问她怎么了,她费力地用手比划着。原来是昨晚喝完一剂药,第二天早晨起来声音嘶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要我再开方给她治喑哑。 什么原因呢?思索再三,可能是药物过于寒凉的缘故。大热之证,陡然用大寒之药,寒热相激,导致金破不鸣,声音嘶哑。这就像一个烧红的铁锅,突然倒入凉水,铁锅必烂无疑,这就是教训。大夫开方子,药物配伍务要柔和,特别是治疗大寒、大热的病症,更应当注意刚中带柔,或于热药中反佐一点寒凉的药,或于寒药中反佐一点温热的药,以免大寒大热,寒热相激,使矛盾激化,另生它变。 药量比例失调 一学生诊治一妇女,噫气频作而心下痞闷,用《伤寒论》的旋覆代赭汤治疗。开方为:旋覆花9克,党参9克,半夏9克,生姜3片,代赭石30克,炙甘草9克,大枣3枚。令服3剂,然效果不显,请刘渡舟老师会诊。刘老看完病人,认为该生辨证无误,但剂量不对。于是将生姜增至15克,代赭石减至6克,嘱再服3剂,而诸症大减。该学生不解其故。刘老说:仲景此方的剂量原来如此。因饮与气搏于心下,非重用生姜不能开散。代赭石能镇肝逆,使气下降,但用至30克则直驱下焦,反掣生姜、半夏之肘,于中焦之痞则无功,故减其剂量则获效。 我还看到过一则医案:一人患腹胀,一医处以厚朴生姜半夏甘草人参汤,服后腹胀依然,乃请陈慎吾(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任伤寒教研室主任)老师高诊。陈老认为处方恰当,但剂量不对。原方不变,只将厚朴由9克增至18克,党参、炙甘草由9克减至3克,服后其胀立消。陈老增厚朴之量在于消除胀满,减参草之量是恐其助满碍中,颇洞仲景之旨,故服后霍然而愈。 药物炮制不当 一小女学生,持续性上腹钻痛,曾有吐蛔虫现象发生,每次发作数小时后即缓解,此次发作持续一天不解,伴有呕吐清水,烦躁不安,舌淡苔白,脉弦。诊为“蛔厥”(《伤寒论》里的一个病名,相当于现在所说的“胆道蛔虫症”),投《伤寒论》乌梅丸方2剂,水煎服。服后疼痛反甚,烦躁加剧,嘱服米醋30毫升,服后10分钟痛止。后用上方加米醋30毫升同煎,连服3剂,病愈。 本案为“蛔厥”证无疑,用乌梅丸治疗亦属正治,但服后痛反剧、烦反增,究其原因,是乌梅没用醋渍,《伤寒论》要求“以苦酒渍乌梅一宿”,医者不遵,故于病不应。后将原方与米醋同煎,而其效大捷。可见,经方药物之炮制也是不可不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