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曾撰文认为,“扁鹊”是秦越人的私人名号,一个具体的历史人物,他与孔子一起生活在春秋末期。(《中国中医药报》2014年1月24日三版)由于历史上对扁鹊的记载很多,所以在阅读和研究这些文字的时候,要仔细加以辨别,否则就会陷入混乱疑惑的怪圈。
“人物真实”的记载“故事未必真实” 扁鹊是先秦时期的“超级明星”人物,有关扁鹊的记载很多,拿他说事的故事也很多,不认真辨别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列子·汤问》说扁鹊给赵齐婴与鲁公扈互换心脏,尽管其中说的扁鹊是真实的人物,赵齐婴与鲁公扈也许是那个时代的人,但是“互换心脏”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甚至在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并且一定被认为“没有必要互换”。在故事情节上“换了心脏不见疤”,没有刀口的“无创换心手术”,今天仍然是一个梦想。再有,即使换了心脏而改变了这个人的思维、情绪,但是供体与受体之间,互相换思想、记忆的记载,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可以断定其是虚构的历史故事,与愚公移山一样不属于“实录”。 魏晋时期杨泉的《物理论》说赵简子拿着武器追赶扁鹊,尽管两个事主都是真实历史人物,但是因为整个故事情节都是从《吕氏春秋》“齐闵王生烹文挚”移植过来的,所以这也不属于“实录”,而是作者记忆有误,或者故意移花接木,用更著名的历史人物来表达世事的复杂,进而编出来的故事。 《鶡冠子·世贤》之中,记载魏文侯问扁鹊“子昆弟三人,其孰为善?”扁鹊从治未病的角度,回答说长兄最善,自己“最为下”。这个故事亦真亦假,寓言的成分很浓,而作为信史事实的可能性比较小。说其可信,是因为其中扁鹊与魏文侯二人生活的年代比较接近,其中的思想符合扁鹊的观点。难于采为信史资料是其太理想化,扁鹊如果是这样的医学世家,就与司马迁《史记·扁鹊传》考证的扁鹊事迹有矛盾。 “因事为文”和“因人为文” 古今关于扁鹊的记载,分歧很多也很明显,几乎是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让人难以取舍。笔者认为,面对纷繁复杂的历史记载,首先要分有关记载是“因事为文”,还是“因人为文”,尽管其中会有交叉,但是侧重点不同,取舍的意义就不一样。 《左传》之中的齐医、晋医、越医、秦医,都比扁鹊生活的年代早,有关他们的记载都是“因事为文”,虽然涉及到具体的医学人物,但是这些人物都是配角,在记载“事主”事迹的时候,这些医生属于顺便提到的背景人物,或者叫“影子人物”。这些医学家的事迹,也仅仅是就事论事,比如秦医缓关于病位膏肓的难治性,以及针灸、药物的治疗大法,医和关于六气“淫生六疾”的长篇叙述,越医关于血气与健康关系的判断,晋医关于药物毒性的把握,齐医对于齐侯疾病死期的预料等,并不涉及医缓、医和、越医、晋医、齐医的生平事迹,读者从中无法知道这些名医具体的医学生涯和学术成就。 《史记》、《汉书》对于人物的记载不一样,史家的传统是“实录”,所谓“君举必书”、“左史记言,右史记行”,是现场直录,或者属于事后总结整理的文字记载,因此比较可靠,比如《春秋》是以鲁国的历史事件整理而成的著作。司马迁出身史官家庭,博学多才,他的《史记》之中,有当朝的事件,但是更多的则是对于历史的考证记录,目的是通过记叙历史发展的过程和兴衰的原因,“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写扁鹊是“因人为文”,而在《史记·赵世家》之中写扁鹊则是“因事为文”。 “因事为文”是为了写事,突出的是事件的真实性,人物可以随笔带过,不用浓墨重彩;“因人为文”着重写人物,事迹只是材料,人物是主干,事迹是枝叶。 应辨别“实录”与“传说” 史料之中出现的人物,有的是“事主”,有的则是“陪衬”,事主是主要人物,陪衬则是背景人物。事主和事件一定是真实的,不然就属于编故事,无论这种记载的历史多么悠久,都是传说而非写实。事主的背景人物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虚拟的,但是不能“关公战秦琼”。 《史记·扁鹊传》之中的扁鹊是主要人物,其所诊治的患者属于背景人物,赵简子属于真实的背景人物,虢太子属于不太清晰的背景人物,齐桓侯属于虚拟的背景人物。所以与司马迁记载相同的治病故事,《韩非子·喻老》说“扁鹊见蔡桓公”,而非望见齐桓侯;刘向《说苑·辨物》说扁鹊抢救的是赵太子尸厥,而非虢太子尸厥。 韩非子写文章,是为了说明一个大道理:“有形之类,大必起于小;行久之物,族必起于少。”为了论证“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他列举了几个例子,加以说明这些大道理。一个是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是以白圭无水难,丈人无火患。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为了把道理说得更生动感人,他接着就讲述了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然后总结说:“故良医之治病也,攻之于腠理。此皆争之于小者也。夫事之祸福亦有腠理之地,故圣人蚤从事焉。”韩非子生活的年代,比司马迁早200年左右,更接近扁鹊生活的年代,应该更可信。但是,由于他对扁鹊的事迹得之于传闻,在写文章的时候,为了一个例子,他也没有必要去进行考证故事中患者这个次要人物的真实性。所以他的记载没有被司马迁采纳,这个患者也就变成了齐桓公。 刘向是西汉末年的大学问家,比司马迁晚100年左右,他很认真地阅读过《史记》,称司马迁“善叙事理”,其《史记》为“实录”。他说扁鹊抢救的是赵太子而不是虢太子,原因是虢国作为国家,在扁鹊生活时期早已灭亡。大家似乎应该按照刘向的观点,修改司马迁的记载。但是,扁鹊生活的年代,《左传》说“齐侯次于虢(位于燕国境内)”,又说11个诸侯国的大臣“会于虢(在郑国境内)”,可见以虢为地名的城市不止一个,“虢太(大子、世子)子”出现在扁鹊的时代,并被其诊治是有可能的。并且,司马迁前面刚说过扁鹊诊赵简子,并且接受了赵简子“赐田四万亩”,如果后边紧接着再叙述扁鹊救赵国的太子,“赵国的中庶子”在宫门口反复问难,好像根本不认识扁鹊这个人,这也不符合人之常情。因此,后世不采纳刘向的意见,完全尊重司马迁的叙述。 《战国策·秦策》所记载的“扁鹊见秦武王”不可信,是因为在秦武王的面前,故事里的人都不称呼他“大王”,而是“众口一词”说他是春秋时期的“君主”。这是误把故事里的人物扁鹊,作为“当事人”描写造成的误会,而且故事的宗旨,既不是为了展现扁鹊的医术,也不是为了实录秦武王的疾病,而是为了提醒秦武王有可能“一举而亡国”,必须知人善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与甘茂为了攻打宜阳而说服秦武王“如出一辙”,只不过暂时借用一个历史故事,加深印象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