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进过正规的维吾尔医学校学习培训,但却成了维吾尔人心中的“神医”。
•他长期致力于维吾尔医临床医学,在诊治疑难杂症方面,提出了新的见解和理论。
•他在挖掘和整理维吾尔医古代文献,民间古方、验方等方面,填补了维吾尔医药宝库的诸多空白。
如果把掌握维吾尔医学的精髓比作攀登巍峨的博格达峰,我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奋力地向上攀崖。在引领维吾尔医学发扬光大的征途中,我像天山的雄鹰,不知疲倦、不知停歇。当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由痛苦转为微笑的面庞,我50多年的付出,都成了快乐的回忆。
——巴黑·玉素甫
今年4月14日,巴黑·玉素甫因心脏性猝死仙逝。作为巴黑·玉素甫的学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维吾尔医医院院长玉素甫·买提努尔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数次言语哽咽,眼里噙满泪水。
巴黑·玉素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位国医大师,他为维吾尔医学的发展开创了新的历史篇章。大师已去,但是薪火却代代相传。玉素甫·买提努尔告诉记者,巴黑·玉素甫在世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维吾尔医医院已经为他建立了工作室,培养学术接班人,并系统整理了巴黑·玉素甫的学术临床经验。医院希望把巴黑·玉素甫的精湛技艺保留了下来,造福新疆各族人民群众。
闻着草药味出生
“我嗅到的人间的第一缕气息,就是浓浓的草药味”,这是巴黑·玉素甫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
1934年,巴黑·玉素甫出生于新疆和田地区洛浦县一个世世代代靠维吾尔医谋生的普通人家。
他的爷爷和爸爸都是民间大夫,靠祖辈传下来的医学技艺给乡亲们看病。
在巴黑·玉素甫的记忆里,爷爷和爸爸经常会在街边摆个摊儿,摆上一些自家配制的草药,为来来往往的人,号脉把病,有时也有乡亲们到家里找爷爷和父亲看病。儿时的巴黑·玉素甫对爷爷和爸爸的工作充满了好奇,他看到来家里求医问药的老乡,来时总是痛苦的表情,爷爷的几个按摩手法,爸爸的几包草药,就能减轻病人的痛苦,让病人的脸上出现笑容。
小时候,围在爷爷和爸爸身边,巴黑·玉素甫稚嫩的小手,总是不经意地抓起草药看一看,闻一闻,他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为什么家中葡萄架上的马奶子葡萄、地里种的恰马菇(一种蔬菜),甚至烤肉用的孜然(一种佐料)、篱笆上的玫瑰花,都可以成为治病的良药呢?他幼小的心灵被好奇心驱使着,但他也有一个清晰的概念那就是:做爷爷和爸爸那样的人,可以给别人减轻痛苦。
爸爸忙不过来时,巴黑·玉素甫会帮大人碾草药,给生病的乡亲们送药。乖巧的巴黑·玉素甫被乡亲夸赞为“懂事的好巴郎”。帮大人的次数多了,巴黑·玉素甫渐渐地也记住了越来越多草药的名字,学会了越来越多的配药方法。他强烈的求知欲,让父亲非常欣慰,在他11岁那年,父亲决定将祖传的维吾尔医术传给他。
掌握家传维医技艺
父亲传授巴黑·玉素甫医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他尽可能地参与,只要有乡亲们来家中求医问药,父亲总是先听巴黑·玉素甫的诊断想法,并不断地告诉巴黑·玉素甫,一定要细致准确,医生的诊断结果,决定了乡亲们痛苦时间的长短,千万不能大意。
有了父亲手把手的传授,巴黑·玉素甫进步得很快,他集中精力跟随父亲学习维吾尔医药诊治理念,很快掌握了家族传承下来的维医技艺。更为重要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于父辈的医术创造性地大胆实践,不断创新突破,为他今后成为名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巴黑·玉素甫回忆跟随父亲学医的那段岁月,曾感慨地说:“父亲在运用和传授维吾尔医药的过程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于药材的选用。父亲选取的药材很寻常,家里的菜地是父亲的药房,房前屋后的葡萄、石榴、桑树等等是父亲的药材库,甚至胡椒、孜然等一些司空见惯的厨房佐料,也是父亲上等的药材。另外,父亲问诊当中的严谨态度,也影响了我的职业生涯,耐心、细致、一丝不苟成为我从父亲那里得到的除临床经验以外的最宝贵财富。”
巴黑·玉素甫曾说:“我所有的医学知识都来源于父亲,我从新疆的最南边和田洛浦县走出来,在医学的道路上我比父亲走得更远,这缘于小时候父亲曾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善良’的种子,当这颗种子枝繁叶茂的时候,它已经成为我积累的丰富的医学经验 。”上世纪50年代初期,在和田、喀什、克州、阿克苏地区巡诊,他们父子俩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很好的口碑。乡亲们的认可,让巴黑·玉素甫的成就感得到极大地满足,并给了他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动力。
渴望外面世界
当时,尽管巴黑·玉素甫在和田地区已经被老百姓熟知和认可,但是他年轻的心总是满载着对外面世界的渴望。1960年,巴黑·玉素甫26岁的时候,终于说服家人,和父亲背着简单的行李出发了,他们要到距离家乡近两千公里外的乌鲁木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巴黑·玉素甫曾说,50前离开家乡的那一刻,尽管前途渺茫,但心里想,只要能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即使没有什么结果,也不后悔。
上世纪60年代的新疆,交通不便,和田到乌鲁木齐近两千公里的路程,没有火车,四面透风的交通车,一周也只发一次,人坐在车上,五脏六腑都颠挪了位。巴黑·玉素甫和父亲没有太多的路费,一路上,边给人看病,边解决食宿,边向乌鲁木齐的方向进发。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他们心目中的大城市——乌鲁木齐。
巴黑·玉素甫和父亲租了一个小门面开始行医,主治胃病和皮肤病。起初,这对从南疆来的“江湖医生”并不被大城市的居民看好,父子俩一商量,要换个法子,先治病后收钱,治不好不要钱。这一招儿还真灵,胃病和皮肤病的治疗是巴黑·玉素甫家祖传的医术,很快父子俩的小诊所就挤满了前来就诊的人。有时候,如果前来看病的人着实困难,即使病看好了,父子俩也不收钱。很快,一传十,十传百,这对善良而且有“两下子”的父子,逐渐得到了周边群众的认可和接纳。
巴黑·玉素甫和父亲的小诊所很快就在当地维吾尔族居民中流传开来,巴黑·玉素甫在大城市行医的梦想开始一步步实现。两年后,巴黑·玉素甫索性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从和田接到了乌鲁木齐,准备在大城市里扎下根,做一名城市医生。
正当父子俩的行医事业越来越顺利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巴黑·玉素甫一家人被迫搬到了距离乌鲁木齐40公里远的乌鲁木齐南山牧场。
高明医术获牧民认可
南山牧场百分之九十是哈萨克族,巴黑·玉素甫一家挤在一顶哈萨克毡房里,开始了自己的牧区生活。巴黑·玉素甫和其他的牧民一样,靠放牧维持生活。牧民们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位优秀的维吾尔医生。
一次巴黑·玉素甫与一位哈萨克牧民共同在天山牧场放牧,忽然发现哈萨克牧民兄弟表情痛苦、满脸是汗,捂着腹部蹲在地上。凭借他的行医经验,简单询问后,巴黑·玉素甫意识到,这位牧民可能是胃肠道痉挛引起腹部疼痛。巴黑·玉素甫用传统的按摩手法,很快帮哈萨克兄弟缓解了疼痛。
与哈萨克牧民相处久了,有了兄弟般的情义,看到牧民兄弟们有病痛,巴黑·玉素甫不由自主地拾起了老本行。有几个牧民兄弟得了牛皮癣,他就用祖传下来的方法,给病人拔罐、放血,指导调养,很多牧民的牛皮癣得到了缓解或治愈。
很快“巴黑·玉素甫会治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牧民的恳求下,巴黑·玉素甫重新开始了治病救人的行医生涯。后来,牧场安排他到卫生所担任医生。
乌鲁木齐南山牧场的牧民们每逢春秋两季就要转场,特别是春季,牧民们要赶着羊群进到天山深处的夏牧场放牧。每当这个时候,巴黑·玉素甫一年当中最忙碌的季节就开始了。由于牧民们放牧点比较分散,巴黑·玉素甫就骑上马,背上草药进山巡诊。
渐渐地,巴黑·玉素甫高尚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被周边各族牧民所认可,找他看病的人特别多,尤其是老年人。他不在诊所,就到家里来找。当他进城或出去巡诊,有的病人宁可躺在家里等他回来……有时面条下到锅里,饭碗刚到嘴边;有时寒冬腊月下雪的深夜,突然来了急诊病人,他什么也不说,穿上衣服,背上药箱就去处理病人。遇到抢救病人,他一干就是一夜,在病人没有脱离危险之前,他不会离开。他频繁出诊,但从不收钱。他没有双休日和节假日,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病人身上。有的农牧民前来就诊,身上只有几元钱,他免检查费,垫付药资是常有的事情。
巴黑·玉素甫在乌鲁木齐南山牧场一呆就是15年,与哈萨克兄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痴迷维吾尔医学
巴黑·玉素甫经常说,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草根大夫”,师承祖辈的维吾尔医,没有系统接受过维吾尔医学体系培训,但他渴望对历史悠远的维吾尔医学更深层次的探究。
巴黑·玉素甫调到自治区维吾尔医院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他渴望系统地学习维吾尔医的心愿一直没有改变。
来到乌鲁木齐,一个更广阔的学习平台展现在巴黑·玉素甫的面前,当时自治区维吾尔医院仅有的一本《维吾尔医学简介》,让47岁的巴黑·玉素甫如获至宝。从此,巴黑·玉素甫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的对维吾尔医学的系统学习。
维吾尔医学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新疆作为古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世界上多种文明在这里交汇、碰撞、融合,维吾尔医吸收了中医药学和希腊—阿拉伯医学的精华,形成了比较完整的、具有特色的医药学理论体系。
维吾尔族的祖先在公元前5世纪游牧、农耕于北至贝加尔湖,东至巴尔喀什湖、额尔齐斯河和天山南北及塔里木河流域,经常遭受自然灾害和伤病的威胁,懂得利用一些自然、简单的方法来处理疾病。如用黏土、蒜汁和草香涂于肢体来预防害虫;用温泉浴、披兽皮和灼热的细沙掩埋身体来解除关节疼痛;用放血减轻沙漠干热性头痛,割破耳后静脉医治骑马性关节疼痛。
通过学习,巴黑·玉素甫茅塞顿开。维吾尔医认为人体健康与否,与胆液质、血液质、黏液质和黑胆质等四种体液及气质是密切相关的,巴黑·玉素甫认为在维医学治法中,有很多是根据四大物质的相生相克规律确立治疗原则的。但应当指出,根据四大物质相生、相克而确定治疗原则,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对于辨证立法,应从四体液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相互影响及具体病情出发,而不应受四大物质生克理论的局限。
一生镌刻维医事业
巴黑·玉素甫在运用维吾尔医的理论体系和实践经验诊治疑难杂症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在治疗慢性支气管炎、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各类肿瘤、胃及十二指肠溃疡、关节炎、结核病方面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巴黑·玉素甫将自己50多年的行医临床经验,结合自己刻苦的学习求索,融汇贯通,主持编写了《维吾尔医病历标准》《维吾尔医药的临床分析》《维吾尔医内科学》等重要维吾尔医学著作,在省、部级和国家级的刊物以及会议上,发表学术论文20多篇。
2008年,巴黑·玉素甫任组长,主持了“十一五”国家科技攻关计划课题“一名老维医巴黑·玉素甫治疗异常黑胆质病,临床治疗经验总结及相关问题的现代研究”,在这一课题中,他提供了自己从事维吾尔医临床实践中累积的异常黑胆质性疾病使用成熟剂、清除剂,以及治疗疑难杂症的临床经验和学术见解。
巴黑·玉素甫还结合自己丰富的医学实践,主持编写了《维吾尔医药学》等教材,为维吾尔医疗、教学、科研各项工作的规范和科学水平的提高做出了重要贡献。他还参与编写了《维吾尔医药及其他传统医药研究与应用》一书,并参加卫生部《药品标准》一书的编辑工作,主持编写了《维吾尔医药分册》。他在继承传统维吾尔医学基础上,挖掘、整理了大量维吾尔医古代文献,特别是对古代验方的整理,丰富了维吾尔药学宝库。
除此之外,巴黑·玉素甫用维吾尔医独特的理论体系,在诊治疑难杂症方面,在诊疗慢性支气管哮喘、糖尿病等方面,用维吾尔医学基础理论体系中的体液学说和气质学说,根据体液的自然变化状态和个体“气质”的变化,分型特征,进行诊治和分析。提出了新的见解和理论,撰写了10多篇学术论文,得到维吾尔医学界同仁们的认可,他的诸多学术成果被现代维医广泛应用。
在去世前,作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维吾尔医医院返聘专家,每周一全天、周三周四半天,巴黑·玉素甫都要出门诊。医院为了让老专家多休息,规定巴黑·玉素甫每日门诊量为20个,可巴黑·玉素甫却总是自作主张,增加到25个,有时甚至30个,总是最晚下班。巴黑·玉素甫说:“他们都是专程来找我的,有的患者可能坐了两天的火车才赶到这里,如果看不上病,肯定会很着急,我多看几个患者,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巴黑·玉素甫虽然已经走了,但他和维吾尔医的故事将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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