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的传承,除医德方面外,专业方面有3个层次:一是传承思辨体系;二是传承学术思想;三是传承临床经验。三者皆很重要,但有上中下之分。上者,乃思辨体系,此即授人以渔。 •中医的发扬有两条途径:一是几千年来的传统发扬;二是与现代科学手段相结合的现代发扬。传统发扬,是在中医之树的根、干上的发扬,这才是中医几千年行之有效的发扬之路。 •衡量“中西医结合”科研成果的价值有一条标准,就是看其对中医的发展有多大裨益。如果在中医理论体系基础上形成了新学说,且对中医临床实践有重大指导价值,那就是有益的创新发扬,反之则非。 •中医辨的是证,治的是证,而脉是辨证论治体系的精髓、灵魂。以证来统辖百病,百病一也。认准了证,就抓住了中医的纲,就开启了中医现代研究的正确方向。 为什么国家给中医评国医大师,而西医不评呢?概因中医是弱势学科,国家予以扶植、鼓励。笔者滥竽其中,自当老骥奋蹄。 中医何以沦落为弱势学科?原因固多,但关键是中医队伍的学术异化、萎缩,这集中表现在如何辨证论治这一核心特色上。它直接关系临床疗效、中医的兴衰存亡。恰恰在这一核心特色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使人迷茫,致疗效降低,阵地萎缩,人才流失,渐成弱势学科。 是中医学科体系不行吗?非也。主要是后人未能把中医的精髓传承好,致使一些中医老前辈奋笔疾呼“中医要姓中”。传承几千年的中医学,如今连姓什么都搞不清,岂不哀哉? 怎么办?很多人提出要“传承发扬”,这无疑是正确的。但传承什么,如何发扬,却又存在着诸多值得深思的问题。 传承什么 中医的传承,除医德方面外,专业方面有3个层次:一是传承思辨体系;二是传承学术思想;三是传承临床经验。三者皆很重要,但有上中下之分。上者,乃思辨体系,此即授人以渔。君不见“辨证论治”体系的第一个字即是辨,《伤寒论》每篇标题的第一个字也是辨,此大有深意。中医为什么要辨,辨什么,怎么辨,辨的目的是什么,辨的理论指导是什么,辨的依据是什么,辨的标准是什么等等,皆须明确。 《黄帝内经》《难经》奠定了中医理论体系,而仲景创立了辨证论治体系的巍峨大厦,使医经与经方水乳交融,使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欲登堂入室,就必须悟透仲景是如何建立并运用这一思辨体系的。 仲景创立辨证论治体系,采取了三项措施: 一是分类。“科学者,分科之学也。”仲景依《内经》理论,首先将百病分为阴阳两类,如《金匮要略》云:“阳病十八,阴病十八,五脏病各有十八,合为九十病。”五脏病各有阴阳盛衰,故阴阳病又分为三阴三阳;三阴三阳病仍有阴阳之多寡,又再次分类,如太阳病中分为伤寒、中风、温病三纲鼎立;三纲病仍有阴阳进退,又再次分类,如桂枝汤证分为去芍药汤证、桂枝汤去芍药加附子汤证等等。分到何时为止呢?直分到每位患者具体时空的证,此即中医的个体化。 二是分类的目的。分类的目的,在于确定证。证,是辨证论治体系的核心。每个证,都包含四个要素,即性质、病位、程度、病势,四者可简称为“四定”,即定性、定位、定量、定势。四者可因人、因时、因地而异。 三是分类的依据。理论依据是《黄帝内经》《难经》,临床依据是四诊所采集的临床信息。 四诊之望、闻、问、切在辨证中其权重各占25%吗?非也,仲景以脉为首,笔者提出脉的权重当占50%~90%。观仲景著作,即以脉定证,其辨证论治总纲中,亦云“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凡证,皆有四定,而脉在四定中,皆起关键作用,所以仲景的辨证论治体系,实是平脉辨证思辨体系,在望、闻、问的基础上,进而诊脉,以脉定证。笔者即将出版的《李士懋田淑霄医学全集》,约400万字,其主线就是平脉辨证,笔者以高举仲景平脉辨证大旗为己任。何谓中医?以平脉辨证思辨体系指导临床实践者,即为中医。何谓中医的正确道路?凡以平脉辨证思辨体系指导临床实践的道路,即为中医的正确道路。中医书籍汗牛充栋,孰优孰劣?衡量的标准就是平脉辨证。如今,各种学说、论文、著作、成果铺天盖地,孰是孰非?判断的标准依然是平脉辨证。中医辨的是证,治的是证,而脉是辨证论治体系的精髓、灵魂。以证来统辖百病,百病一也。 临床中,我们能明确中医病名以及西医病名固然好,可是不能明确中医病名和西医病名时,中医能不能治?只要明确了是什么证,照样可治。而证不明确,即使知道了中医和西医病名,仍然无法治。如脾虚证,几乎所有内外妇儿各科、各病,都存在着脾虚证,只要脾虚证诊断明确,就可以驾驭内外妇儿百病。 一个病,可以有若干个证,是不断运动变化的,所以中医治病,是一个证一个证地治,仿佛要脱件衣服,需要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解,待全部扣子解完了,衣服就脱下来了。中医治疗的原则就是“谨守病机”“必求其本”,亦即依证而治。 北京中医药大学校长徐安龙于2014年12月19日在《Science》发表的一篇关于中医证的文章说:“证是中医对疾病的独特定义”,“正确辨证是疾病诊断和治疗的基础。”一个分子免疫学出身的专家,能对中医有如此深刻、精确的认识,实是难能可贵。也正是由于有此深刻认识,才能提出“证候组学”的理念。 怎么发扬 中医的发扬有两条途径:一是几千年来的传统发扬;二是与现代科学手段相结合的现代发扬。 传统发扬 劳动创造了人类,创造了文明,也创造了中医。人们为了生存,就必须劳动,神农尝百草,就是这一漫长历史的真实写照。中医理论体系的形成,当以《黄帝内经》为标志。此后两三千年来,代有发展,名医辈出,致成蔚为壮观、博大精深的中医药学。 传统发扬,必须符合四个条件:一是有符合中医经典的理论依据;二是有完整的理法方药体系;三是对临床实践有重大指导价值;四是能为他人所传承,并经得起他人实践所证实。历史上的金元四大家、温病学派等等,莫不如此。 如今大力提倡发明创新,这固然重要,于是许多“新学说”不断涌现。如有人说科学突飞猛进,知识不断更新,中医的病因学说还是三因,应改为物理因素、化学因素、生物因素新三因学说。听起来很先进,可是如何治化学病、物理病,老中医都得傻了眼。还有的说浊、毒、瘀等是六淫之外的第七淫,可是其理法方药的体系是什么,并未形成,尚难以成立。吴又可曾提出疠气学说,称是六淫之外的另一种邪气,这固然有其超前思想,但在辨证论治时,还得归入湿热秽浊之气中,并未成为第七淫。 传统的中医发展之路已走了几千年,使中医药学不断发扬光大,可是至今却难被承认。假设张仲景将《伤寒杂病论》拿来报奖,叶天士将《温热论》拿来立项,能被承认吗?没有随机对照的科研设计,根本不可能立项、报奖,传统发扬之路被严重冷落。 传统的中医发展之路应被承认,还应大力提倡。中医有中医的理论体系,有中医的固有特色,中医的立项、评奖,应从科技部剥离出来,由真正的中医专家来评;应建立中医的评价标准,不要以西医的标准来评价中医。 传统发扬,是在中医之树的根、干上的发扬,这才是中医几千年行之有效的发扬之路。 现代发扬 中西医,是在中西文化大背景下的两种医学体系,必然要相互碰撞交融,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但如何逐渐交融,确实存在一个方法、道路问题。 从新中国成立之初提出“中西医结合”以来,已半个多世纪了。开始阶段,觉得很合理,无论中医西医,目的都是为人类的健康服务,各有所长,应该结合。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很多深层次的问题暴露了出来。 衡量这些科研成果的价值有一条标准,就是看其对中医的发展有多大裨益。如果在中医理论体系基础上形成了新的学说,且对中医临床实践有重大指导价值,那就是有益的创新发扬,反之则非。 几十年来,国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成立了许多科研机构,冷静想一下,对中医的发展有多大益处?值得一提的是创制了一个青蒿素,可是因属单体化合物,还归入西药之中了。多数科研是定一个方子,对应西医一个病,按随机、对照、重复的三原则,做了很多指标,甚至分子水平、基因组合、蛋白组合等等。这并不符合中医的理论体系。中医的核心是证,是个体化的,是动态的,如何能一方包治一个病?即使有疗效,那也充其量是个经验方而已。 南京中医药大学校长胡刚,在该校成立60年校庆讲话中说:“SCI是美国针对西医西药、生物学研究期刊制定的一套标准,与中医药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非要逼着中医药人去追求高分值SCI论文?这显然是不科学的。”“离开中医药理论的指导,都不能说是中医现代化研究。”敢说这些有悖于当前思潮的见解,必有熟虑的自信与胆识。如今哪个单位、哪位学子,不以发表SCI论文为荣。胡校长竟称之与中医药风马牛不相及,怎不令人敬佩。 现代社会毕竟在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中西医也要并存、交融,这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而不是揠苗助长,把未来当成现实;按西医的模式来研究中医,必然导致削足适履。 怎么办?因中医理论体系的核心是证,所以临床研究应从证而不是从病入手,以证为纲,建立起中西医沟通的桥梁。徐安龙校长提出“证候组学”的概念,是中西医结合理念,这是道路的创新,具有十分重大的价值。 “证候组学”的建立,将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但毕竟是一条正确道路,既符合中医理论体系的特色,又是一个开放、前瞻的巨大课题。中医的证,从理论上来讲是无限的、个体的。但有些证,是基本的证型,首先明确中医证候的标准,从基本证型研究做起,逐渐积累,也许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最终可以完成一些基本证候的组合。到那时,极有可能颠覆现代医学的模式,见到新医药学的曙光,SCI论文也将井喷式地涌出。 “证候组学”的研究,应以临床研究为主,而不以动物实验为主。因为研究的核心是证,而证是在望、闻、问的基础上产生的,一个老鼠,或者兔子、猫、狗、猴,满脸毛,如何望;吱吱乱叫,如何问;小爪子就那么一点,如何切?没有四诊,哪来的证?没有证,哪来的证候组学?临床研究,针对的是人,是整体的、活着的人,这种研究最符合中医的理念,其研究结果也最实用。当然,对活人的研究,其出发点是治病救人,而不是不顾病人健康、死活,二者本质迥异。 认准了证,就抓住了中医的纲,就开启了中医现代研究的正确方向。证,何其重要。徐安龙、胡刚二位校长可谓不随波逐流,敢立潮头的明白人,中医有望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