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有关“方证相对”的话题,张效霞同志已在《中国中医药报·学术与临床版》发表了4篇文章。说实在的,从读到张文第一篇时,我即有一种感觉:作者是在书斋里玩味文字时的一种自我陶醉。这种感觉不幸在张的二文,三文中更加明显,直至近日读到其第四篇《方证相对是中医学的倒退》时,使我强烈地感到,这已不仅仅是对于一个学术具体问题的争议,它实际上反映的是一种学术态度的问题。
为此,我想从张文总体存在的三个突出问题,提出个人看法:
引文冗杂
以引文为骨架和主要内容的论文是缺乏自信的论文。
一个论题的确立,只要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不用八方引证,顶多以一两个最明确和最权威的论据作支撑足矣。而张文每篇内容引文几乎多于己文,且其引文多与论题相游离,以致使人产生“引这段文字在这里有何意义”的疑问。而更令人难以首肯的是,张文常把自己对文献某内容的理解,作为“方证相对”源头,并从这一源头中找出方相对应的“问题”,这不就像先树一个敌人,而后向他进攻一样可笑吗?如他在第一篇文章开头即说“病皆与方相应者乃服之”,语出《伤寒论》317条通脉四逆汤方证后注。当今学界主张“方证相对”的一些学者认为将方证相应的论治理论与实践以文字形式记载下来的首见于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即病皆与方证相应者乃服之。显然,这里张文将自己对“方证相应”的提法直接来源于“病皆与方相应者乃服之”这句话的认定,强加成整个学术界都这样认为。其实方证相应是后世医家对仲景学术总体论治理念和实践进行深入研究后的理论提炼,根本不是对那句具体语言的诠释。
如果说以上所论仅是对论据不当引用的话。张文在第四篇文章《方证相对是中医学的倒退》一文中所做的引述,更令人啼笑皆非了。文章立论的基础是,方证相对是由日本汉方医家吉益东洞提出的,其门人鹤冲元逸记载以传的。而他们都为斥中医理论医论为“空谈虚论”和“虚妄无用”,并在否定和批判中医理论后,才提出方证相对的。因此,崇信方证相对,是对东洋汉医错误观点的盲目跟风和崇拜。尚未听任何一个医家说“方证相对”是学习了日本《方极》和《医断》等书后才被提出和得以确立的。而事实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张先生的这篇文章还有一点讨论价值吗?
语言不当
事物是发展的,科学是发展的。认识也是发展的,它们都不会永远定格于此刻。
而张文好以一己之见,定格永恒。如《病皆与方相应与方证对应无关》一文中,在引用了仲景“病皆与方相应者乃服之”一语后说道:“事实上,仲景此语与所谓的‘方证对应’‘方证相应’‘方证相对’‘方证相关’之间是没有丝毫瓜葛的。”而我们就按张文自己所说的“中医学在历史上曾使用过和‘证’‘候’‘症’和由它们派生出来‘证候’‘症候’和‘症状’‘病征’‘病状’,以及现今使用的‘证候’和‘症状’等都是一定历史时期内可以替换使用的同义词,它们之间没有本质差异”来看,涵盖了临床病症的所有表述,都会与“证”没有丝毫瓜葛吗?
在《方证相对是中医学的倒退》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进入21世纪后,几十年来没有培养出能用中医的思路、方法看病的中医”。进入21世纪才15年,哪来的几十来年?若说几十年都没有培养出能用中医的思路、方法看病的中医,那又绝对化了,包括一些国医大师在内的著名医学大家,都是在“几十年”中培养出来的。他们连用中医的思路、方法看病都不会吗?
脱离临床
中医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它的理论来源于实践,并且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发展和提高。如果理论脱离了临床,也就失去了灵魂。
而通阅张文4篇,没有一篇一段是联系临床并能指导临床辨治的。而我们是在讨论方证相对这个临床须臾不可离弃的原则。如果我们把自己关在书斋里,任发奇想,根本不管临床实际,将本已切实指导着临床的辨证论治(方证相对的理论提升),斥之为“中医学的倒退”,这样的研究方向和空谈学风是不是确实该端正一下了。
行文自此,本该搁笔了。但为了说明临证时方证相对是如何切实地发挥作用的。而这种作用又是怎样地在奉原著为圭臬,融后世之成果的基础上发挥,又再加啰嗦。接下来以张文屡提的桂枝汤为例做阐述。
桂枝汤所针对的病机是营卫不和,但仅凭这点够了吗?远远不够。因为它既不能解释其外证得之能解肌和营卫,内证得之化气调阴阳的“普适”机理,更不能回答临床用以治疗大量看似与“营卫不和”无关的疾病却都能取效的原因。
而我们若从以下三方面加以分析,则朗若须眉了。
第一,营卫是什么?《难经·三十二难》说“心者血,肺者气,血为营,气为卫,相随上下,谓之营卫。”明确指出,营卫即血气。《灵枢·卫气》说“其浮气之不循经者,为卫气,其精气之行于经者,为营气,阴阳相随,外内相贯”。这里,营卫阴阳是被并称的。《医宗金鉴》把这种关系解释为“以其定位之体而言,则曰气血,以其流行之用而言,则曰营卫。”可见,阴阳营卫血气是一体的。就生理而言,专指则称营卫血气,泛指则以阴阳称之。就病理而言,营卫则指表浅,气血则言内伤,阴阳则言病之深矣。这样,桂枝汤可通调营卫治表,同样也可通过调气血阴阳以治里。
第二,药证。桂枝汤方药仅5味,而蕴涵着四个针对:辛甘化阳,益阳而温经,针对虚寒病机;酸甘化阴以益血滋阴,针对血弱病机;甘温补益,益气养血,针对中阳虚损病机;辛温通阳,逐邪散寒,针对风寒犯表病机。这就是其散而能逐邪,益而能助正,温而能通阳,滋而能益血的原因。
第三,方证。在明确了上述两点后,桂枝汤证应该是:营卫失调,邪犯肌表;阴阳失和,失于固护;中阳不足,失于温养。从而将其作用概括为:调和营卫,解肌去邪;燮理阴阳,调营护卫;助阳温运,畅旺血气。
在明确了桂枝汤的证和该方的作用机理后,我们将桂枝汤用于四季感冒,虚人感冒,汗证,痹证,心悸,怔忡,喘证,奔豚证,虚寒腹痛,虚劳低热,鼻鼽,皮肤瘙痒,无脉证,产后疾病,妊娠恶阻等有桂枝汤见证者,每获良效。而这一切,岂是仅守住一个“营卫不合”“卫强营弱”的病机所能解释的。
我们尊重文献研究学者,而他应该是正本而不误读,务实而不空谈,公允而不偏执,厚古而不薄今。在从浩瀚的古籍里为学术的总体提升和时代跟进输送养料,为鲜活的临床找到新的理论支撑和治疗手段。倘如此,无暇海查博览的临床一线医者们,都会心存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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