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传承在今天大致是三种模式,可称为“三驾马车”,即:用现代科学工具来研究中医药、中西医结合以及传统中医。三匹马是有区别的,第一匹是前瞻性的骏马,第二匹为临床实用的悍马,后一匹则是力竭了的落伍了的虺隤老马。步调不一,牵制了前进的速度,且要当心车子的侧翻。
据我数十年的从医经历看,说实话传统中医萎缩了,式微了,面临着湮没的危机。
试看今日上海之中医天下,秦伯未、程门雪、章次公、严苍山等传统中医,事实上已成了广陵散绝,虽然中医队伍在不断扩展和前进,而缅怀往昔传统中医的盛况,不免令人回首恨依依。客观地分析,三种模式里传统中医是基础,延伸到临床为中西医结合,升华进实验室则为科学研究结晶。离开了前者,后者便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三者间关系似不能颠倒。这个道理,人人明白,然遇到实际问题,却往往反其道而行之。
举例来说,全国不少中医教学单位的课程设置,重头戏都在现代科学的节目单上,像生理、病理、解剖、生化等学科都是必修课,课时百计,将来做医生要为当代人看病,无可非议。但中医的经典课程《内经》《伤寒》《金匮》《温病》以及各家学说等被降级为选修课,课时止五六十节。
中、西、厚、薄,一望而知,以裘沛然老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荒唐”两字来评说,最是贴切。当作为中医精神支柱的经典著作,在中医的教学中,被沦为学生可选、可不选,可读、可不读的选修课时,我不禁忧心忡忡起来,日后的精壮新马将何以来接替虺隤了的老马呢?三驾马车将如何并辔骋驰、飞奔向前呢?
科学越发展,人们的思维就往往越怀旧,当今社会中的国学热就是一证。管见在中医教学中,中医经典必须列人必修课,中西并重,立足在中。否则我担心社会国学热中迟早会冒出《内经》热,会冒出张仲景热,届时或许好事者还会邀请当年没有选读过中医经典的专业中医去讲课,去辅导,岂不尴尬?岂不笑话?想到这里,我腋下先出汗了。
我为振兴传统中医请命,不是排斥现代医学,恰恰相反,或许大家想不到,我还是个西医热,数十年来作为临床中医的我,从未离开过听诊器。心尖区舒张期滚筒样杂音,肺底吸气末端的细湿锣音,这些“风心”、“二狭”和肺部严重的感染,搭脉无论如何搭不出。因此,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同行中有人讥斥我“数典忘祖”,在我则颇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委屈。
科学是真理,人人得承认,知己知彼,取长补短,为什么不能用西医的手段来帮助我理解疾病的性质,而用中药更精确地为病人服务呢?我想倘使张仲景、孙思遂、叶天士活在今天,也会接受新事物,研究新问题的。
当然,我的屁股还是着着实实坐在中医的板凳上的,梦魂所系者只在振兴中医上。这里奉劝年轻中医一句,学位取得走上工作岗位后,是读书的开始,不是终结。与我相知的朱伟常兄想必同感,倘能如此,三驾马车会肩上插翅的,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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