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暑的认识存在争议,概因暑的概念不严谨、标准不清晰。以暑性炎热论,与火性无异,却并未分二者热之轻重;以季节时令分,把夏月之热统称为暑,也不合暑之义理。
•暑与热同义,然前者偏湿,后者偏燥,即所谓“暑近湿如蒸,热近燥如烘”。
暑为夏令主气,乃火热之气所化。作为自然界的六气与中医学的六淫之一,历代对于暑的论述颇多,争议却也不少。兹对此加以梳理分析。
关于暑分阴阳
《内经》的相关论述,奠定了对于暑气、暑邪、暑病认识的基础。如《素问·调经论》提出了邪气的阴阳分类法,谓:“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其生于阳者,得之风雨寒暑;其生于阴者,得之饮食居处、阴阳喜怒。”由此可知,暑为阳邪无疑。
随着对暑邪认识的加深,后世医家提出各种观点,如张元素曰:“静而得之为中暑,动而得之为中热。中暑者阴证,中热者阳证。”李东垣云:“动而伤暑,心火大盛,肺气全亏,故身热、脉洪大。动而火胜者,热伤气也,白虎加人参汤主之。辛苦人多得之,不可不知也。静而伤暑,火乘金位,肺气出表,故恶寒脉沉疾。静而湿胜者,身体重也,白虎加苍术汤主之。安乐之人多受之,不可不知也。”明代张景岳则进一步提出了暑病分阴、阳的观点,谓:“阴暑者,因暑而受寒者也。凡人之畏暑贪凉,不避寒气,则或于深堂大厦,或于风地树阴,或以乍热乍寒之时,不谨衣被,以致寒邪袭于肌表,而病为发热头痛、无汗恶寒、身形拘急、肢体酸痛等证。此以暑月受寒,故名阴暑,即伤寒也。”“阳暑者,乃因暑而受热者也,在仲景即谓之中暍。凡以盛暑烈日之时,或于长途,或于田野,不辞劳苦,以致热毒伤阴,而病为头痛烦躁、肌体大热、大渴大汗、脉浮气喘,或无气以动等证。此以暑月受热,故名阳暑。”并进一步分析道:“阴暑证,或在于表,或在于里,唯富贵安逸之人多有之,总由恣情任性、不慎风寒所致也。阳暑证,唯辛苦劳役之人多有之,由乎触冒暑热,有势所不容已也。然暑热逼人者,畏而可避,可避则犯之者少;阴寒袭人者,快而莫知,莫知则犯之者多。故凡有病暑者,阳暑不多见,而阴暑居其八九。”
清代王孟英则对此明确持反对意见,谓“更有妄立阴暑、阳暑之名者,亦属可笑……若知暑为热气,则不可冠以‘阴’字。其实彼所谓阴暑,即夏月之伤于寒湿者耳。设云暑有阴阳,则寒亦有阴阳矣。不知寒者水之气也,热者火之气也。水火定位,寒热有一定之阴阳。寒邪传变,虽能化热而感于人也,从无阳寒之说;人身虽有阴火,而六气中不闻有寒火之名……暑邪易入心经,寒邪先犯膀胱,霄壤不同,各从其类,故寒、暑二气不比风、燥、湿有可阴可阳之不同也。”又云:“暑为阳气,寒为阴气,乃天地间显然易知之事,并无深微难测之理,而从来歧说偏多,岂不可笑。更有调停其说者,强分动得、静得为阴阳。夫动静唯人,岂能使天上之暑气,随人而判乎?”所论虽曰平实,却也合情在理。
关于暑必兼湿
关于暑与湿的关联,《内经》及《伤寒杂病论》较少述及,至宋金元时则受到关注。如陈无择在《三因极—病证方论》中记述了暑湿的临床表现与治疗:“暑湿者,恶寒发热,自汗,关节尽痛,头目昏眩,手足倦怠,不自胜搏,此并伤暑湿所致也。”“冒暑毒,加以着湿,或汗未干即浴,皆成暑湿。”主张以茯苓白术汤治疗之。张元素认为:“在大暑至秋分之间,为太阴湿土之位,所发暑病多挟湿,宜渗泄之法,以五苓散为主方治之。”明代王纶《明医杂著》提出:“治暑之法,清心利小便最好。”清代喻嘉言在《医门法律》中云“凡治中暑病,不兼治其湿者,医之过也。热蒸其湿是为暑,无湿则但为干热而已,非暑也。”指出“暑”与“热”的区分在于有无兼湿,暑是热湿合邪,暑中必有湿。汪昂则首言“暑必兼湿”,如《医方集解》言“暑必兼湿,而湿属脾土,暑湿合邪,脾胃病矣”“长夏火蒸,湿土司令,故暑必兼湿”,强调“治暑必兼利湿”,所列“治一切感冒暑气,皮肤蒸热,头痛头重,自汗肢倦,或烦渴,或吐泻”的香薷饮等10首清暑剂,均以此为则立方。
“暑必兼湿”的观点在清代得到几位温病学家的进一步阐发和应用,如叶天士在《临证指南医案》中对此有多处论述,如“长夏湿令,暑必兼湿”“暑热必挟湿,吸气而受,先伤于上”“暑风必挟湿,湿必伤于气分”“暑必挟湿,二者皆伤于气分”“暑邪必夹湿……暑热深入,伏热烦渴,白虎汤、六一散”等。在吴坤安《伤寒指掌》卷四部分,载有邵新甫关于暑与暍的认识:“暑与暍二者,皆炎天热日之气也。夏月火土当令,天之热气下,地之湿气上,湿与热蒸,或成暑气。暑者,热之兼湿者也,故曰暑必挟湿。至于暍,单是炎天火热之气,不夹湿气在内,乃夏天令火之邪为暍,故奔走于赤日之中而中暍也。治暍只用白虎黄连清其火热,与治暑之兼用浓朴、滑石”“天之热气下降,地之湿气上腾,则蒸而成暑,故暑必挟湿。”吴鞠通亦认为纯热无湿不是暑病,如《温病条辨》言:“后夏至温为热,热盛则湿动,热与湿搏而为暑也。”“温者热之渐、热者温之极也,温盛为热,木生火也;热极湿动,火生土也。上热下湿,人居其中,而暑成矣。”“温病最忌辛温,暑病不忌者,以暑必兼湿,湿为阴邪,非温不解。”章虚谷则直言:“火湿合化而成暑。”
王孟英对此有不同看法:“暑令湿盛,必多兼湿,故曰挟,犹之寒邪挟湿、湿证兼风,俱是二病相兼,非谓暑中必有湿也。故论暑者,须知天上烈日之炎威,不可误以湿热二气并作一气始为暑也。而治暑者,须知其挟湿为多焉。暑与湿原是二气,虽易兼感,实非暑中必定有湿也。譬如暑与风亦多兼感,岂可谓暑中必有风耶?若谓热与湿合始名为暑,然则寒与风合又将何称?”“暑乃天之热气,流金烁石,纯阳无阴,亦始于温盛于暑,暑字从日,日为天上之火,夏秋酷热始名为暑。”“若谓暑必兼湿,则亢旱之年,湿难必得,况兼湿者何独暑哉?盖湿无定位,分旺四季,风湿寒湿,无不可兼,唯夏季之土为独盛,故热湿多于寒湿。然暑字从日,日为天气。湿字从土,土为地气。霄壤不同,虽可合而为病,究不可谓暑中原有湿也。”详细论证了暑湿虽常相兼并见,言“暑必兼湿”却有以偏概全之嫌。
关于暑与火、热
关于暑与热、火的关系,《内经》有详细论述。《素问·五运行大论》言:“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体为脉,在气为息,在藏为心。其性为暑……”《素问·脉要精微论》云:“天地之变,阴阳之应,彼春之暖,为夏之暑。”《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曰:“火郁之发,炎火行,大暑至。”《素问·热论》说:“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者为病温,后夏至日者为病暑。”
若言区别,暑气化于火热,有“暑为夏火”之说,由此而知,暑即热邪、火邪,只是暑独见于夏季,纯属外邪,而火(热)则没有明显的季节性,同时还可呈现内热、内火。就火与热而言,火为热之源,热为火之性。其实六淫之中并无热邪,称热为邪似可理解为与寒邪相对的习称,用以表述邪气的性质。而火则既有代指人体正气的“少火”,也有代指病邪的“壮火”。此外,一般而言,热多源于外感,如风热、暑热、温热之类;而火则常自内生,多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所致,如心火内炽、肝火上炎、胃火旺盛等。《黄帝外经》中一些观点可资借鉴,如“暑火二气篇”云:“暑病成于夏,火病四时皆有,故分为二”“暑与火,热同而实异也。唯其不同,故夏日之火,不可与春秋冬之火共论;唯其各异,即夏日之暑,不可与夏日之火并举也。盖火病乃脏腑自生之热,非夏令暑热所成之火,故火证生于夏,仍是火证,不可谓火是暑,暑即是火也。”民国时刘世祯在《伤寒杂病论义疏》亦言:“夫五行之火唯一,而六气分化,有暑与热之异者,以体一而用殊也。盖火之为用,有气质之不同,气者流行之热,质者燔灼之焰,故暑以气行,热因质显,暑为郁蒸,热则炎铄,此火之所以分少壮也。”
对于暑的认识存在争议,概因概念不严谨、标准不清晰。以暑性炎热论,与火性无异,却并未分二者热之轻重,如此说来,六气中火之外再言暑还有无必要?以季节时令分,暑现于夏,而若不分高低,把夏月之热统称为暑,也不合暑之义理。笔者认为,对字义溯源或有助于准确理解。《说文解字注》言:“暑与热浑言则一,故许(慎)以热训暑……暑之义主谓湿,热之义主谓燥,故溽暑谓湿暑也。〈释名〉曰:暑,煮也,如水煮物也。热,爇也,如火所烧爇也。”由此可知,暑与热同义,然前者偏湿,后者偏燥,即所谓“暑近湿如蒸,热近燥如烘”。(朱光 河南中医药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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