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注》言:“疫,民皆疾也。”[1]瘟疫一般具有传播范围广、传染性强的特点,可严重威胁人类的生命健康及安全。据历史资料记载,从春秋战国至清朝末期,共发生瘟疫352次[2]。为抗击瘟疫,中华民族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因此积累了大量宝贵的抗疫经验。芳香类中药的运用在防疫方面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21世纪以来,人类仍面临着流行性感冒(简称“流感”)、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ARS)、中东呼吸综合征(Middle East respiratory syndrome,MERS)等瘟疫类疾病的挑战,而如今席卷全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更是让防疫走向常态化。故笔者通过梳理《中华医典》[3]中关于芳香类中药防疫的记载,结合现代研究,探索芳香类中药在防疫中的应用,希望其能更有效地用于预防现代各类急性传染性疾病。
1 瘟疫与芳香类中药的概述
关于瘟疫的记载最早见于殷商甲骨文中的“疾年”,其具体描述则在《素问·刺法论》中有记载:“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明·吴有性在《温疫论·原病》中云:“疫者感天地之疠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即病。”综合古代的文献来看,疫病是由感受疫疠之气导致的,具有较强的传染性,且患者症状相似,即一气一病。
为对抗疫病,众多医家不断探索,逐渐总结出芳香类中药多具有良好的防疫作用。凡气味芳香的药物皆可认为是芳香类中药,其多味辛,性温热,归经以脾、胃经居多[4]。李良松在《香药本草》[5]中将芳香类中药按功效归纳为芳香开窍、芳香除湿、芳香和胃、芳香活血、芳香理气等12类。现代研究亦证实,芳香类中药多具有抑菌、抗病毒和提高人体免疫力的作用,在预防各类急性传染性疾病中亦广泛使用[6]。
2 芳香类中药防疫的历史沿革
人们将芳香类中药应用于防疫,经历了漫长的探索过程。殷商至秦汉时期是芳香类中药应用于防疫的初步发展时期。殷商时期,人们为预防疾病将带有芳香气味的药物烧熏或做成香囊佩戴。至秦汉,古籍中对于芳香类中药防疫的具体记载仍较为少见,但考古挖掘的成果可侧面证明芳香类中药当时已应用于防疫。如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香囊等文物中多填充有佩兰、茅香和花椒等芳香类中药,由此可推测当时人们将芳香类中药用于除疫避秽,消毒环境[7]。
晋唐时期是芳香类中药应用于防疫的较快发展阶段,此时虽尚无疫病学专著,但在诸多古籍中已有许多关于芳香类中药防疫的记载。晋·葛洪所著的《肘后备急方》中有“密以艾灸病人床四角”的记载,指出通过烧熏艾草以防止瘟疫传染;“治瘴气疫疠温毒诸方”篇记载的老君神明白散、度瘴散和赤散方亦多含有苍术、白术、细辛和肉桂等芳香类中药。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辟温”的方剂如太乙流金散、杀鬼烧药方和雄黄丸中可见石菖蒲、白术、川芎、白芷等芳香类中药。另一方面,随着对外贸易的不断扩大,许多外来的芳香类药物传入中国[8],其中包括乳香、没药、苏合香、青木香、沉香等,丰富了芳香类中药的种类。这些外来芳香类药物逐渐应用于防疫,如《外台秘要》《广济开元方》记载避邪气的吃力伽丸,其中包含青木香、白檀香、沉香和麝香等外来芳香类药物[9]。
宋代至金元时期是芳香类中药应用于防疫的稳定发展期。北宋时期社会环境稳定,关于芳香类中药的防疫内容多见于当时官方主持编撰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书中记载的神仙百解散、不换金正气散和白术散等防疫方多含有柴胡、白术、苍术、藿香等芳香类中药。此书将吃力伽丸更名为苏合香丸,并指出其可和五脏、避邪气,宋真宗十分推崇此药,故流行一时。南宋和金元时期关于瘟疫预防的方药记载很少[10],故不予详述。
明清时期,疫病最为高发,关于疫病的理论探讨及防疫方药的记载逐渐增多。在治法上,明清医家提倡避散疫气,故芳香类中药更加广泛地用于防疫。明·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沉香、蜜香、檀香、降真香、苏合香……并烧之,辟疫。”《济阳纲目》所载太仓公避瘟丹和神圣避瘟丹中可见苍术、藿香、白芷、甘松、藁本和麝香等芳香类中药。《松峰说疫》记载避瘟丹:“苍术、乳香、甘松、细辛、芸香、降真香(等分),糊为丸豆大。”其他如福建香茶饼、灵宝避瘟丹亦多用芳香类中药。
3 芳香类中药防疫的主要作用
芳香类中药防疫的根本理念是扶正祛邪。《医效秘传》言:“夫天地间之气……人在气中莫知也,若正气虚者,遂致传染。”感染疫病本质上仍与正虚有关。《神农本草经百种录》言:“香者,气之正,正气盛则除邪避秽也。”运用芳香类中药预防疫病,可借助其清气以扶助人体正气,正气存内则疫毒不侵[11]。扶正不仅能补益,还通过调畅人体气血津液运行以固护正气,起到防疫的作用。中药祛邪可通过解表发散、开通窍道、祛除湿邪以阻断疫毒侵入人体。笔者从扶正祛邪的角度将芳香类防疫中药的主要作用总结为解表发散、开通窍道、除湿和中、调畅气血和芳香补益。
3.1 解表发散
疫邪最初侵入人体时常有表证,无论流感、SARS还是COVID-19,其临床症状都可伴有发热、肌痛和乏力等表证,可用解表发散的芳香类中药以预防疫邪由表而入。古人常在雨水节气后,用药煎煮沐浴的方式促进泄汗以抵御疫邪,常用川芎、白芷、藁本和灵香草等多种解表的芳香类中药。面对COVID-19,广西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治未病团队研发出防流感香囊,其中所使用的紫苏叶、薄荷、荆芥等药物均属解表发散的芳香类中药[12]。此类芳香类中药具有轻清上浮之性,可通过发汗或宣通发散邪气,抵御疫毒侵袭。
3.2 开通窍道
芳香类中药走窜性强,善于开通官窍,疫毒之邪常自口鼻甚或眼等侵袭人体,而芳香类中药引清香之气入窍道,发挥其药效以祛疫避秽。安息香“主心腹恶气鬼疰”,苏合香可“辟一切不正之气”,麝香“主辟恶气”,古人常烧熏诸药以避疫。远志亦可“除邪气,利九窍”。《素问·遗篇》记载着在春分日以远志去心煎煮,服后吐出的避疫法。石菖蒲不仅祛湿作用较强,还可通利九窍,虎头杀鬼方、金液戊土丹中均含此药。
3.3 除湿和中
《温热暑疫全书》言“况疫气多湿”。疫毒易夹湿邪侵袭人体,疫毒如种子,湿邪如土壤,二者相合则多生疫病,故除湿在防疫中尤为重要。防疫不仅需要清除已有的湿气,还需调和脾胃以防止湿邪复生。脾胃为气机升降之轴,对于调节津液代谢亦起着重要的作用,正如《脾胃论》言:“夫饮食入胃,阳气上行,津液与气,入于心,贯于肺,充实皮毛,散于百脉。脾禀气于胃而浇灌四旁,营养气血者也。”中焦脾胃一旦失调,津液运行受阻,气机升降失调,湿邪丛生,则机体抗邪能力下降。
芳香类中药多具有除湿和中之效,应用于防疫较为多见。如防疫常用的藿香,不仅有避秽之功,更擅长行胃气而调中焦,可“理中州湿浊痰涎”。佩兰除避瘟外,《本草纲目》言其“能利水道,入脾经而脾气舒,则三焦通利而正气和”。花椒药食两用,药用可入脾除湿,古人常于腊日将花椒撒入井中或制花椒酒、椒柏酒饮用以避疫。檀香有“辟秽恶邪气”之功,亦有引胃气上行、和中之效。现代研究证实,檀香在抗菌、抗病毒方面有良好作用,且其提取物还对小鼠小肠蠕动和胃排空具有双向调节作用[13]。现代研究亦证明,含有多种芳香化湿药物的甘露消毒丹,其挥发油可上调多聚体免疫球蛋白受体,下调白细胞介素(IL)-6、IL-17,促进分泌型免疫球蛋白A的合成,以调节小鼠的黏膜免疫,起到防治雾霾下流感的作用[14]。
3.4 调畅气血
《素问·调经论》言:“气血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气血流通顺畅对于人体抵抗疫毒侵袭尤为重要,故理气活血作用的芳香类中药也常见于防疫药中。川芎行气活血,为血中气药,常与其他药物配伍制成丸剂烧熏使用,可调畅周身气血;木香为调气之要药;甘松“理诸气开脾郁,而善醒脾治恶气”;降真香为“香中之清烈者”,可宣发脏腑郁结之气。《喉科心法》记载将木香、甘松、降真香等药物放置于红绸三角囊中以避疫。现代研究亦表明,降真香提取物可以抑制大肠杆菌、鼠伤寒沙门菌和甲、乙型溶血性链球菌等细菌的生长[15]。乳香调气活血,外宣毒邪,既可烧熏使用,又可煎煮服用。乳香中的乳香酸类化合物可抑制核因子-κB(NF-κB)的活化,下调IL-1、IL-2、IL-4和IL-6等炎症细胞因子的表达,调节细胞免疫[16]。
3.5 芳香补益
有补益作用的芳香类中药有直接增强机体抵抗疫邪能力的作用。如防疫中广泛使用的艾叶,《本草纲目》言其“可以取太阳真火,可以回垂绝元阳”。临床常用艾灸补益阳气以扶正避疫。肉桂可补命门之火,资先天之本;丁香亦可温肾助阳,两者可被制成复方散剂服用或直接烧熏以防疫。苍术不仅可以除疫邪,还擅长燥湿健脾以扶正。现代研究证明,苍术可通过调节免疫通路以达到预防甲型H1N1流感的目的[17]。
4 芳香类中药的防疫方法
芳香类中药因其辛香走窜之性,口服、经皮吸收和口鼻吸入均可有效防疫。下面分别介绍芳香类中药防疫的常用内服法和外用法。
4.1 内服法
芳香类中药防疫的内服剂型呈多样性,有丸、散、汤和酒剂等。张锡纯创制的丸剂卫生防疫宝丹包含细辛、白芷和薄荷等芳香类中药,小剂量服用可防疫。松叶和乳香也常被用于内服。古人认为松叶“能辟五年瘟”,常以黄酒送服松叶粉末,此在《备急千金要方》《本草纲目》《卫生易简方》中均有记载。单味乳香长时间浸泡井水后煎煮服用可以避瘟,《古今医统大全》中宣圣避瘟方有此描述。屠苏酒是著名的防疫药酒之一,由白术、桔梗和花椒等组成,古人常于除夕饮之以避除邪气。除此之外,较为特色的内服方法还有将药物如苍术、花椒放置缸或井中一段时间后饮用的方法。此法除了有口服避疫的作用,还具有消毒水源防疫的作用。周明军老先生将《非典型肺炎中医药防治技术方案》中的“中药处方五”用于河南信阳数百人的预防,效果良好。此方便内含白术、苍术、藿香和金银花等多种芳香类中药,可见芳香类中药内服防疫之效[18]。
4.2 外用法
(1)烧熏法烧熏是将药物点燃,利用其燃烧时产生的烟气以避秽除疫的方法。艾草、苍术、细辛、甘松、檀香、沉香、降真香等香料是常用的芳香烧熏药物,单味及复方使用均可。在抗击SARS疫情期间,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除日常消毒外,还进行艾条烧熏消毒,山西省则大量采用由艾绒、生苍术和白芷按6∶3∶1制成的艾苍散卷条烧熏防疫,均取得良好的防疫效果[19]。通过烧熏既能达到消毒空气的目的,又使药物经口鼻窍道吸入,发挥祛邪避疫的作用,以增强机体防疫能力[20]。
(2)佩戴、悬挂药物佩戴、悬挂药物是将药物直接或炮制后装于囊内随身携带或悬挂屋中,使其气味于周身环绕或由口鼻吸入,发挥避疫效果。古籍中,佩戴、悬挂以避疫的复方如太乙流金方、虎头杀鬼方、务成子萤火丸、避瘟杀鬼丸和杀鬼丹等较为多见。赵鸿等[21]将檀香、苍术、艾叶和白芷等芳香类中药制成香囊放置于教室中,观察结果显示中药香囊可消毒空气,具有杀灭细菌的作用。
(3)药浴药浴是将药物煎煮或浸泡后加水沐浴局部或全身的方法。关于药浴预防瘟疫,早在《素问·刺法论》中便有记载:“又一法,于雨水日后,三浴以药泄汗。”古人认为桃枝可“解蛊毒,辟疫疠”,常以桃枝煎汤沐浴防疫,这在《急救广生集》等古籍中均有记载。药浴使避疫药物快速经皮渗透吸收,调和周身气血经络运行,从而达到祛除邪气的目的。
5 总结与展望
芳香类中药具有解表发散、开通窍道、除湿和中、调畅气血、芳香补益等作用,从古至今在我国防疫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古代医家创造了多种简单易行的内用外服防疫方法,并将其灵活应用于芳香类中药防疫,取得较好的成效。芳香类中药在COVID-19疫情防疫中应用也较为广泛。各地公布的COVID-19中医预防方案中的内服中药,其中一类便以芳香避秽、健脾燥湿药为主,如河北、云南和江西等地的防疫方中便含有藿香、苍术、白术和紫苏叶等芳香类中药[22]。外用法以佩戴香囊较为广泛,黑龙江省、甘肃省和宁夏回族自治区发布的COVID-19防控方案中推荐使用的防疫香囊方药包含艾叶、苍术、藿香、佩兰、冰片和薄荷等多种芳香类中药[23]。
近年来,中医芳香疗法的发展较快,随着科技发展,精油、香薰、气雾剂和露剂等新剂型应运而生,但在防疫方面,芳香类中药无论是在应用还是新剂型的研发方面都稍显不足[24]。笔者认为,应该在公共场所推广使用芳香类中药空气消毒,除传统药物烧熏和佩戴消毒方法外,可结合新技术开发更简便、有效的新剂型及芳香防疫产品。科研人员应进一步结合中医疫病理论,探究芳香类中药的药理性质和作用机制,指导防疫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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