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位医务人员中风谈起
健康世界 1999年第8期第7卷 临诊随笔
作者:李寿孙
近一段时间,我有几位朋友都先后发作了中风,好在只是腔隙性脑梗塞,病灶范围不大,治疗一些日子后,遗留了多少不等的残疾,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事后我陆续去拜访了他们,这些人有的是同行同事,有的是同学,久别重逢,加上他们大病初愈,自是天南海北,无话不谈,总少不了与此次患病有关的内容,从这些医务人员或与医学有关的(如解剖、防疫等)中风病人的发病、求治经历来看,有许多事令我十分惊讶。请看以下记录:
——李医生是搞防疫的,平素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一早起来就要匆匆赶到郊区的工作单位去上班,干起活来积极主动,每天忙个不停,自是不在话下。下班后先要当孝子侍奉父母高堂,请安问好,关心二老的起居饮食疾病痛痒;又要体贴身体孱弱的爱妻,家务事能自己干的不留给她;还有个二十出头在开出租车的儿子,倘若儿子晚上没及时返回,老李又要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四处联系务必得到平安无事的确实消息……待到诸事停当,大家都乐呵呵地看电视节目时,老李坐在那儿早就开始打盹了,这时墙上时钟的长短针都快抱团了。老李常说,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哪能不忙?好在身体好,吃得消,多少年就这样过来了,说话人就五十开外、鬓边添白了。
那天一大早,防疫站站长家电话里响起了老李焦急又含混的声音:“站长,站长,我说话不清了,右手举不起来,走路也不稳了……怎么办?”原来他与站长相约,今天一同外出办事。站长一听这情况,马上告诉他快去医院。“那我应该到哪家医院?哪个科呀?”站长听了好气又好笑,一一给他作了指点。
我是在他住院第二天得了消息赶去看他的。只见住在病房里的李医生,口角轻度下垂,右手臂不能高举到头部,起床行走时常常跌仆,同时情绪也十分焦急、烦躁,说自己血压才140/90,并不高嘛,怎么可能中风呢?巴不得明天就出院上班,又牵挂父母妻子……我告诉他,这是不能心急的,心急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坏事,只能待它慢慢好。
也算恢复得不错,3个月以后他的右手已经能够一笔一划地写字了,虽然东倒西歪,像小学生写的字,总可以看得清楚。但他还是十分不满,要想完全恢复,为此北京、上海到处求医,花了数万元,依然如故。心中怏怏不乐。
这个病例可以给我们的提示是:
一、别以为自己是牛,就真的是头牛,也有老死的时候,哪里可能无限制地服役,总是不停地透支健康资本?
二、别只懂自己的专业,对老年人的健康保健应当有所了解。一直等到中风发作了,竟然连该去找哪个科求治都搞不清楚,岂非贻笑大方。
三、中风已然发生,遗留了后遗症,却硬要求医生迅速予以治愈,未免涉嫌苛求。而且如此要求势必一时无法实现,徒增焦虑、抑郁,对高血压的康复治疗更是不利。
——老张任解剖学高级讲师多年,多有著述,讲课也倍受学生欢迎,若不是学校仅是中专的体制限制,早就该评教授了。今年年满花甲,行将退休,但身体硬朗,常骑自行车一两个小时,风雨无阻几十年。业余爱好是到“黑白世界”去找人手“谈”,一“谈”就是几个小时,曾得过市卫生系统围棋冠军哩。
一天早上起床,发现左手老是穿不进衣袖,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左腕下垂了。对于这是解剖学上桡神经受损的现象,他毫不怀疑,但这是因为哪种原因引起的、属于什么病,他却说不清、道不明了。于是在老伴的陪同下,找到神经科主任,一检查,主任说:“这是上运动神经单位损害,去做CT。”待CT报告说无异常发现,主任又说:“那就去拍张颈椎片,肯定是颈椎病。”一经拍片,果然发现颈椎有好几处骨刺形成,椎体压缩性骨折,椎间孔变形,证据确凿,诊断成立。于是开始牵引,服了种种舒筋活血的药和一大堆维生素。待我去看他时,他苦着脸在牵引,告诉我治疗已经1周,左腕照垂不误。又以他解剖学者治学的严谨态度,向我述说对颈椎病的怀疑:压迫怎么可能突然开始?至于是中风与否,他自己倒并不在意,平时不测量血压,认为自己血压才140/90,不胖,从来没有头痛,又常常运动,哪来的中风?
我认为这个病例中,至少以下几点是值得商榷的:
一、这例肯定是中风,是一种极轻的类型。假设这些小规模的梗塞发生在哑区,患者将只感到轻微不适或什么都不知道,要待有机会作CT或磁共振时才会发现好多个直径仅两三毫米的腔隙。这是在有了CT和磁共振这些先进的医疗设备之后才可能诊断出来的。当然是比较轻微,但正是为了防微杜渐,才应该及时正确地加以处置,何必等到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时才来收拾残局?
问题在于,这位神经科主任不知是怎么分析的,虽然CT片无发现,但通常的CT扫描都是每厘米作一层,怎么就可以否定未被CT切着处有一块小于3毫米的梗塞呢?还有,他应该懂得:现代医学主张为了减少后遗症,这样的轻症脑血栓患者,应该及早在发病6小时以内,就为患者作溶栓治疗,以争取血管再通或减少脑组织梗死。当然,有颈椎病并发,是应该处置的,但总不能在二者并存的情况下,只治颈椎病而将中风置之度外吧!
二、这位卫生学校的高级讲师,在本专业上颇有造诣是无可挑剔的,但令人惊讶的却是,他对预防高血压、对如何增强自身体质以延年益寿,却相对地等同于一般老百姓了。
——于院长自己虽是内科大夫,健壮如牛,快六十的人啦,还喜欢体育运动,驰骋于篮球场上时,仍然保持当年的风度。退休后一直在一所业余卫生学校兼课,发挥余热嘛,自是无可厚非。可是他偏偏分到了解剖课。从事临床多年,解剖知识不会全忘记,但要上解剖课却是勉为其难。为了不误人子弟,只好起早贪黑抱起解剖学死记硬背。有一天终于不支倒地,紧急入院。
我们平时关系颇为密切,闻讯我赶到医院去看他。他老伴告诉我:“老于当老师比当院长时还要劳累,成天背呀背的,你看,这不是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到医院一做检查,血压160/100,做了磁共振,诊断为多发性腔隙性脑梗塞。多危险!你替我劝劝他,让他别当这个老师了……”说着说着又不由地抽泣起来。我连忙答应,只是要她应该让老于适当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适当地运动。待到病房见到老于时,他正在看小说,见到我还若无其事眯眯地笑。我问起他平时血压如何?他却说退休两三年了都没量过,我问起高血压的诊断标准如何?血压的正常值是多少?他歉疚地苦笑着,竟无言以对。天呐,他退休才两三年,业务竟“荒疏”如是。
这些故事平凡又简单,但都提示我们,对于中老年知识分子来说,哪怕他过去当过医生,或者从事过与医学有关的行业,但他们的知识或者陈旧了,或者忘记了。他们普遍认为:血压要超过160/95毫米汞柱才是高血压。他们也认为没有症状不必治疗,血压不能降得太低,老年人血压高些是正常的。治疗高血压就是把血压降低一些,一旦降到了正常就不要服药了……多年来的磨练,使他们已经形成了牢固的思维定式,他们过去学到并牢记住了这些结论。倒退一二十年,这些论点也许还有一些意义,但科技的进步日新月异,目前循证医学已经修订了过去许多医学结论,因为评价药物疗效的观察终点,不应该仅仅是某些症状的好转或者消失,而是要求以提高生活质量、减少死亡率为最终目标。尤其是关于高血压的治疗,现在已经有了许多全新的观点和结论。这些老知识分子,的确需要重新学习、更新过时的陈旧的观点。而且更加重要的是,要反复强化、反复强调,使大家真正自觉地运用新的知识来保护自己,争取生活得更好。
有的人也许会问,这样的知识在报纸杂志上不知发表多少了,为什么他们还不知道?应该说,人们对事物的认识都是要经过反复强化多次,才能习得,这是一条自然规律,任何事情不可能一而就,要真正学会一些东西,必须经过多次反复,刺激再刺激,强化再强化,即使在建立了条件反射以后,也还需要为巩固它而一再反复强化刺激,否则,再牢固的条件反射也会逐渐消退,这就是客观规律。
为了使大家能真正懂得并主动实施预防高血压的战略,必须反复宣传:
心理平衡,合理营养,适度运动,戒烟限酒,生活规律,平稳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