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代言人能否在医院取得一席之地？

　　患者代言人能否在医院取得一席之地？医疗社会工作者作为病人的社会心理问题解决专家等待被发现

　　应该说，前不久连续在医院发生的患者针对医生的恶性事件，至今依然让我们惊心。尽管由此引发的患者权利和医生权利之纷争久无定论，然而这一系列的极端行为已经告知我们医患纠纷到了何其紧张的地步。毋庸讳言，医患矛盾的发生、持续乃至恶化，有着复杂而深刻的社会经济因素，但也揭示了医生和患者的沟通和理解到了何其隔膜的程度。有没有一个桥梁和中介来减少和预防这类问题的发生呢？

　　一个月前，北京一家媒体报道了朝阳医院率先聘用社会工作者“为病人说话”的举措，该院称：社会工作者发挥的是“柔和剂”的作用，从去年10月份起至今，呼吸内科一直没有纠纷发生，医患之间刚有矛盾，就被及时化解。无独有偶，上海东方医院在去年不仅启用了医务社会工作者，并且专门成立了医务社会工作组织——社工部，处置病人及其家属的问题、增强病人对医院的适应能力、提供出院跟进服务和其它服务。这样的消息令社会工作者专业学者的精神为之一振，他们认为尽管“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医学社会工作者，在这两家医院里还没有脱离治疗疾病本身而真正进入医学社工的国际概念，但至少开了一个好头。

　　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真正称得上最早引进社会工作者的是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北京博爱医院，他们不但率先在医学治疗中启用社会工作者，并且“一花独秀”十几年，为病人回归社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记者在将近一个月断断续续的采访中，与博爱医院社工一同进行个案咨询、社会治疗、出院病人家访乃至小组活动，终于对医学社会工作者这个全新的概念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医学社会工作者的职责，就是帮助患者讨个说法

　　北京博爱医院社工科主任马洪路教授，是医学社会工作者实践的专家。8月上旬，记者与他的一席谈，直接从医学社会工作切入。“ 生活的快节奏、突发事件、心理压力、就业危机、生活方式等问题，早在70年代即冲击了传统的生物医学模式，引发并促成了生理—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诞生。解决社会心理因素对患者身心的影响，不是医生的职责，而是医学社会工作者的职责，就是帮助患者讨个说法。”“在博爱医院，我们不仅是医学社会工作者，还是残疾人工作者，以个案为主，一对一的解决问题。比如对于车祸患者，帮助认定责任和催款；患者出院协助调换住房、修建坡道及对卫生间和厨房进行改造等。再比如对家庭关系的调适：后天致残的患者，不但需要面对心理压力，有的还将面临离婚问题，亲子关系也会发生变化。有的患者一生需要康复，如何安排等等。这些都是医学社会工作者的范畴。”据马主任介绍，他们的工作程序是：1.病人入院48小时内进入病房进行接案会谈；2.决定是否立案；3.通过多次会谈进行社会诊断；4.通过电话、公函或亲自上门，与患者问题有关的部门进行斡旋，这是社会治疗阶段；5.最后结案。之后还有不定期患者回访，形成长期朋友关系。

　　■咨询，医学社工的日常工作

　　这一天恰逢两位日本社会工作者访问博爱医院，记者与他们一起旁听了关于医疗欠费的咨询。张劲松大夫在1992年之前是康复技术人员，在就任社会工作者后，致力于法律帮助，1998年拿下律师资格。咨询者刘某，和弟弟一起出来打工搞装修。去年下半年在工地意外大火中窒息致残，现在像傻子一样。哥哥和弟媳都在护理弟弟，但现在护理费生活费都没有，打电话找小老板，不接，走投无路，特来咨询怎样打官司。张劲松大夫详细了解患者情况之后，告诉他怎样申请劳动仲裁部门仲裁，怎样提出各种费用和诉讼的规矩。最后张劲松还将要点写在了他的的本本上，并留下办公室的电话。

　　相隔数日，记者又旁听了一次马洪路教授的咨询工作。一外地男孩车祸致重型颅脑损伤、共济失调、步行障碍、日常生活能力部分需介助、社会参与能力减退等，男孩父亲是残疾人，他拿着车祸现场图向马主任哭诉，对方负完全责任，但对方该续上的医疗费迟迟不拿来，实在承受不住。马主任分析了情况之后建议患者父亲做两手准备：先协商后作打官司准备。马主任告诫他拖下去是不利的，要准备有关证据，考虑到家庭经济状况，可以帮助联系当地法律援助，这一切的基础是所讲的事实都是真实的。马主任叮嘱他不要过激、不要太着急，但也要抓紧，并表示继续沟通。男孩父亲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催款

　　董清在个案办理和小组活动方面是一把好手。上午10点，记者随同她前往病房进行日常工作。

　　一来到脊髓损伤病房，楼道里的护士、病人及家属纷纷和董清打招呼。推开2005号病房的大型推拉门，一个中年男人马上从加1床边站起来对董清说：“正想找您哪，那个单位还没把钱送来，打电话他们老回避着，病人躺在医院，没人来过问。”原来他是加1床病人的丈夫。一个多月前病人傍晚骑着小三轮出外乘凉，被出租车撞了，颈5、颈6不完全性脊髓损伤，对方负全部责任，交通队调解无效，出租司机称没有赔偿能力，找出租汽车公司，也躲着。董清说：“你把手机号给我，我们社会工作者和他们进行交涉，病人等着钱用，不能就卡在这儿。”董清告诉家属，要做好打官司的准备，要找交通队，把责任认定书和调解终结书拿到手，继续找责任人和上级单位。她安慰家属说：“我打完电话会把结果告诉你。”

　　2004号病房2床是来自沈阳的43岁男子。他是邮局储蓄取送款员，被歹徒劫持抢走78.5万元，中了两枪，其中一枪造成脊柱完全性损伤，他告诉记者，“单位给办的康复6个月”。他和董清先商量工伤和评残，后又对住房的楼层、无障碍改造、出院后护理费用及继续治疗进行详细交谈。他还告诉董清，“我心情很不好，爱人是肝癌也住院，有个女儿正在上初中，”他的眼圈红了，“还想赶快回沈阳，爱人已经报病危了。”董清极力地安慰他，并问起他女儿的情况。他担心地说：“主要是孩子今后生活的问题。出事前我曾经给孩子上了一个保险，也记不清是什么保险，好像还给上学费、嫁妆费，可现在劝保的人找不到了，也记不清保险的条款，后期的保费不知怎么办？”董清说会帮忙查找这方面的资料，如果需要什么证明完全没有问题。记者看到董清详细记录的表格，原来是社会康复个案登记表，不但有普通履历表中共有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年龄、民族、政治面貌、爱好、婚否、文化程度、籍贯、工作单位等，还有职业、工资、医疗待遇、家庭成员情况、子女数，父母、岳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兄弟姐妹情况也在其列，还有住房情况、就业情况、日常生活助理情况、日常医疗保健情况等等，将患者的社会生活状况了解了一个底儿掉。董清告诉记者，这是进行社会治疗的基础。

　　■海洋馆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游览

　　9月7日上午，记者随16位患者乘车赴北京海洋馆。说起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组织游览、患者座谈、棋牌比赛、卡拉OK表演竟也是医务社会工作者的工作方法之一。马洪路教授称：这种有益的小组活动，可以鼓励患者热爱生活、减轻压力、增强信心、回归社会、回报社会。

　　也是天公作美，这天太阳躲在了云彩后，丝丝凉意让患者的心情格外舒展。大残疾汽车停在了北京海洋馆大门口，汽车后门的电动升降机一一将坐轮椅的患者从车上运到地上的情景，招来一些围观者。参加这次小组活动的患者均为因公负伤，四位截肢、四位截瘫，其他的都是偏瘫，9位患者需要坐轮椅活动。随车而来的有三位护士和一位护士长。而医学社会工作者董清则是活动的组织者。显然北京海洋馆已经知道要有一批特殊的客人来游览，9点多钟，几个佩戴工作证的小姐和小伙子纷纷走过来帮助推轮椅。董清告诉记者，为了这次活动几天前特意给海洋馆发了一份传真，希望给与票价优惠，当了解到董清的身份后，海洋馆表示支持。因此这天海洋馆紧急抽调后勤部门人员帮助服务。公关销售部门的小姐告诉记者，为了让这批客人能够安全、顺利游览，他们还特意打电话推掉了一些旅行社安排的游览。“为公益事业尽力是应该的。”他们说。为了让每一个患者都能尽兴，两位讲解员小姐被安排随队。尽管这些患者走得挺累，可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尤其是在海洋剧场看海豚表演，他们的巴掌拍得最响。”“我觉得社会还没有抛弃我们，心里特别温暖。社工经常下大病房了解我们的情况，听听残疾人的心声，具体困难帮助落实，我们感觉很好。”刘合勤这样说，他已经从北京市橡塑制品厂退休了。“医学社会工作者的社会治疗，离不开社会各界的支持，我们不过是个桥梁、中介，真正的落实在具体的工作部门，但这正是我们工作的价值。”董清说。后记者得知这种方法在社会学理论中叫做“转介”。另外董清还告诉记者，上次2005号病房加1床的医疗费用进入解决阶段了。"那天我给出租汽车公司总经理打电话，首先介绍了我的身份，对方答应几天内送过去，我要求定下确切日期，他说马上送过去，后来加1床家属告诉我钱送过去了。"记者看得出来，董清挺欣慰的。

　　■没有社会工作者，我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好

　　张娥，湖北农村女孩，9岁时因车祸造成胸11、胸12、腰1粉碎性骨折，截瘫，两次手术后骨头变形，驼背90度，1999年来到博爱医院求医，现在不但能坐着轮椅四处走，而且可以借助支具站起来，并在丰台区角门中学借读，成绩优良。一开始，社会工作者即介入了张娥的问题解决。张娥一家在角门租的房子里，有马洪路主任送来的写字台和椅子；张娥爸爸来北京做护工，单位不敢用，是马主任出面担保的；张娥想在北京一边康复一边上学，是马主任帮助张娥妈妈联系的角门中学，角门中学还免去张娥的学费；每学期开学，马主任都鼓励她坚持写日记，放假了，马主任邀请张娥来办公室学电脑。记者8月23日在张娥的家还看到马主任送的一本书《心之虹》。张娥告诉记者，书中残疾人自强自立的精神深深打动了自己，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金伯宏，原《人民中国》杂志摄影记者，世界公园建设发起人之一。1993年出公差中在京石高速路遭遇车祸，颈4、颈5粉碎性骨折，脊髓完全性损伤，高位截瘫，只有右手三个指头能动。他的经济不成问题，主要是住房的无障碍改造。社会工作者联系帮忙设计图纸、设计小电梯，为他的日常生活提供了基础。最近他家的小电梯的保险烧了，董清获悉后特意从医院后勤处找了11个，送到花乡四合庄他的家。金伯宏对记者说，我是从高烧、全身感染、几次手术中活过来的，当时心理上是彻底被打倒、生命遭践踏的感觉。所以当社会工作者第一次来劝慰时，我极愤怒：“别说您来谈了，就是整个政治局来谈都没门儿。”两年以后金伯宏才适应过来，他现在已经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我在美国学摄影》，另一本是小说《是是非非》，纪实小说《飞翔的梦》刚刚截稿。他还是中国收藏家网站的主编，每周至少要改写10篇稿子。他现在也是社会工作者的助手，组织患者座谈，他是鼓励大家自强自立的杰出榜样。他建议说，要组织一批社会志愿者关怀残疾人、关怀病患者。

　　■社会工作者是医院立体作战梯队不可或缺的角色

　　知情者认为，北京博爱医院医患纠纷之所以发生得较少，与医学社会工作者机构的设立和工作不无关系。疾病的治疗离不开社会因素，只救命不救人的医疗不是完整的。李建军院长旗帜鲜明地指出，医学社会工作者是博爱医院多兵种、多学科协同作战不可或缺的团队成员之一，将继续在医院发展和完善，全力支持患者真正回归家庭、回报社会。

　　民政部管理干部学院社会工作系主任王婴副教授说，社会工作者是代表弱势群体说话的，讲求公正，是问题解决专家，社会工作者介入医疗领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是人类发展的必然。医生通常不会知道引起病人得病的社会的、心理的、经济的、文化的以及环境的因素和影响痊愈过程的因素，而病人的需求与感受可能在诊断和治疗疾病的时候被忽略，这些恰恰会对健康和适应有负面作用。这正是医学社会工作者的使命，就是为社会工作与医疗的连接寻找支持点。医学社会工作者通过直接服务干预危机(包括因沟通不够可能发生的医患纠纷)，促成环境改善、获取社会资源、团体干预患者不利因素等等帮助患者，创造社会美好的氛围。据了解，早在80年代，美国就有8000多名专业医学社会工作者服务于不同的医疗机构，西方其他一些发达国家也在医院里设立了社会工作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开办社会工作专业的大学也由当初的4家扩展到100多家，而我国绝大多数医院并未设立社会工作部，应该说，两个领域的联手机会来到了。 (作者：郭小景)

2001.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