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朱良春致力于肾脏病的研究多年,从医70余载,学验俱丰,对肾脏病的治疗有着独到的见解。近年来,随着社会发展及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肾脏病发病率呈上升趋势,流行病学调查结果表明肾脏病已经成为威胁全世界公共健康的主要疾病之一。本文从药物特性、使用方法、相关现代研究等角度,介绍朱良春用单味药,如附子、桑螵蛸、台乌药、益母草、刘寄奴、白槿花、生地榆、葎草、生大黄、蟋蟀等治疗肾病的常用方法。
《伤寒论》112方中有近20个方中用到附子,约占六分之一。除仲景外,章次公先生也善用附子,他对热病中、后期邪盛正衰有厥脱之危者,常用全真一气汤,此方人参、附子与地黄、麦冬同用,既强心救逆又可益气养阴,在热病治疗中别具特色。朱良春认为附子有振奋功能,因此见功能衰减的症状,即可用附子。他提出附子的使用标准:颜面苍白,舌淡润嫩胖,口渴不喜饮或只喜饮热水,虚汗,四肢不温,小便清长。若兼见高热神昏、烦躁、脉数者,亦可予附子,振奋衰颓之阳气,避免亡阳厥脱。
在治疗肾病方面,朱良春认为附子温肾阳,可用于肾阳不振,尿少之水肿。心脏衰弱时,血行缓慢,下肢每多浮肿,服用附子后,心脏泵血功能加强,血液循环恢复,则浮肿乃愈。慢性肾炎中脾肾阳虚,水湿泛滥,甚至面肢重度水肿者,朱良春用温阳利水法,以附子理中汤和济生肾气丸加减,宜重用附子,剂量可达30~60g。同时,附子亦可用于治疗肾阳虚羸虚劳、夜尿频多。另外,在治疗结石方中稍加附子,有助于排石。
总之,附子在临床上应用十分广泛,若用之妥当,则疗效显著,但决不可无节制。关于在剂量和用法方面,朱良春曾多次指出:病人对附子耐受性各有不同。有的第一次就予30~60g,没有问题;有的只予少量,就会出现不良反应。因此,一般按需求,从小剂量(3~6g)开始,而后根据病情逐渐加大剂量,一般以30g为度,显效后缓慢减量。目前常用制附子,如需用生附子,必须先煎1~2小时,去其毒性而仍存温阳之效。煎时加姜三五片,若能加入蜂蜜同煎更佳,以口尝不麻为度。熬药时水要足量,不可中途再次添加。
桑螵蛸有“止遗之王”之称。朱良春认为桑螵蛸有补肾助阳、固精缩尿之功,是补肾助阳、固精止遗、缩尿束带的常用药。对于肾阳不足所致的遗尿(尤其是小儿遗尿)、尿频、肾虚腰痛、阳痿、早泄效果显著。对于阴虚火旺或下焦湿热而致小便短数、带下黄稠及阳强梦遗者忌用。
桑螵蛸属“血肉有情”“虫蚁飞走”之虫类药,善补虚培本。朱良春常用桑螵蛸联合蜂房、海马治疗肾阳亏虚所致之阳痿、遗尿等。对于儿童因肾气不足,膀胱之气不固所致遗尿者,朱良春常以桑螵蛸5~10g,清洗后焙干研末,用温糖水送服,早晚各1次;或用桑螵蛸、益智仁各30g,水煎服,每天1次,一般3~4天即可起效,再服2~3天,巩固疗效;成人遗尿,多因肾阳亏损,下焦不固所致,可配合补益肾阳之品,如仙灵脾、金樱子、覆盆子等;阳痿、遗精、盗汗者多系虚劳,用桑螵蛸有补肾助阳、强壮固摄之功;因肾阳亏虚所致之阳痿,可以桑螵蛸配合枸杞子、巴戟天、熟地黄、淡苁蓉等温阳补肾、振痿固摄之品;如为肾阴亏虚而致遗精、盗汗者,可予桑螵蛸、白龙骨各等份,研末,每日2次,每次6g,养阴滋肾而非温肾助阳对于因肾虚所致腰痛,可配合补肾壮腰之品如鹿角霜、补骨脂、露蜂房等,收效满意。
台乌药
历代医家均认为乌药辛温香窜,上入脾肺,下通肾经,如中风中气,膀胱冷结,小便频数,反胃吐食,泄泻霍乱,女人血气凝滞,小儿蛔虫,外而疮疖疥病,并凡一切病之属于气逆而胸腹不快者,皆宜用之。朱良春指出:“若属气虚或阴虚内热者,均不宜使用。因本品有顺气之功,但对孕妇体虚而胎气不顺者,亦在禁用之列,否则祸不旋踵,切切不可猛浪。”
乌药常用量为10g左右,但治疗肾绞痛时用量从30g起步,方可取得满意疗效,量轻则无效,这是朱良春多年临床实践得出的结论。乌药具有行气散结之功,对人体水液代谢有双向调节作用,既可缩尿,又可利尿。故对于肾积水也有佳效,以台乌药30g,泽泻20g,水煎2次药汁合并,在清晨顿服。20日为1个疗程,一般2~3个疗程可愈。
益母草为治痛经、月经不调、恶露腹痛等之要药。朱良春常用此药控制血压、利水消肿及治疗急、慢性肾炎。现代研究证实,益母草降压效果确切,但仍需辨证论治,对于肝阳偏亢之高血压症(如天麻钩藤饮)降压效果较明显。朱良春认为益母草有显著的清肝降逆作用,用至60g时,方才显效,对于妊娠高血压症疗效最为显著。他自拟益母降压汤,益母草60g,杜仲12g,桑寄生20g,甘草5g。头痛甚者加夏枯草、生白芍各12g,钩藤20g,生牡蛎30g;阴伤较著者加女贞子12g,川石斛、大生地各15g。
益母草活血祛瘀而不伤正,兼有利尿消肿的作用,但取其利尿作用时需大剂量。曾验证:每剂30~45g,利尿不明显,用至60~120g时(儿童酌减),始见佳效。因其又可活血化瘀、利尿消肿,故水血同病,或血瘀水阻者,朱良春必用益母草,并视其为治疗急性肾炎之要药。常用处方:益母草90g,泽兰15g,白槿花15g,生甘草5g。如风邪未祛,肺气失宣,加生麻黄5g;气血两虚加当归10g,生黄芪15g。对于慢性肾炎患者,朱良春认为因病程日久,故正虚为主,需从肾气亏虚,络脉瘀阻,水湿内停处着眼,补脾益肾,活血化瘀,以提高肾血流量,保护肾功能。组方时常加选益母草。若尿检未见明显异常,水肿一般,以颜面及双下肢明显,伴见面白无华、眩晕乏力等症状,朱良春常用益母草60g,生黄芪30g,以扶正气,化瘀滞,行水湿。
刘寄奴
刘寄奴为活血祛瘀之良药,朱良春常说:“刘寄奴的活血化瘀作用,可谓尽人皆知,而其利水之功则易为人所忽略,良药被弃,惜哉。”他常将此药用于治疗血瘀溺癃证,特别是前列腺肥大引起之尿闭。因本病病机与血瘀阻滞相关,非化瘀小便不能畅行,且本病为老年多发病,因患者肾气亏虚,下焦气化不利,络脉瘀浊内阻,病性多为本虚标实。如仅因患者小便不利,就一味淡渗利尿,不仅治不中鹄,且伤阴伤阳,实为智者所不取。因此朱良春治疗本病,采用黄芪与刘寄奴相伍,补气化瘀,配合补肾益精之熟地黄、怀山药、山萸肉,通淋化瘀之琥珀,行气开郁之沉香、王不留行,组成基本方剂。若血瘀较重,可加牡丹皮、赤芍和营祛瘀;阳虚较甚者,可加仙灵脾、菟丝子等温肾助阳。
除此之外,朱良春还常将刘寄奴用于乳糜尿的治疗。乳糜尿多因淋巴管阻塞致淋巴液回流不畅,压力升高,肾盂下淋巴管破裂后,乳糜液进入输尿管而形成,其机理与中医“络脉瘀阻”相通。故朱良春多用刘寄奴为君,化瘀通络利尿,臣以炙地龙、琥珀、桃仁通络利尿,佐以益智仁、金樱子等益肾、消糜止浊,萆薢、石韦等分清泌浊,临床运用每获佳效。
白槿花
白槿花,又名木槿花,一般认为其性味甘平、无毒,但汤药有苦味,结合临床实践,发现其也有清热之功效。因白槿花能“利小便,除湿热”,故下焦湿热证均可使用。对于急性泌尿系感染,因病机多为湿热下注或湿热蓄于膀胱,下窍不利,故朱良春常用清泄法,清泄下焦湿热、通淋利尿、凉血解毒,以白槿花配合蛇舌草、生地榆、生槐角等。朱良春自拟“清淋汤”(生地榆、生槐角、蛇舌草、白槿花、青叶、半枝莲、滑石、甘草),对急性泌尿系感染或慢性泌尿系感染急性发作者,疗效满意。但朱良春强调,运用此方须辨证论治,针对属热之病机方为恰当。若患者症状以正虚为主,要扶正为先,继投清泄,或攻补兼施,方可取得满意疗效。对于肾盂肾炎,朱良春认为应滋阴泄热,以知柏地黄丸和白槿花、生地榆、生槐角、血余炭等,根据证型,灵活变通。若病程日久,阴伤及阳,而湿热未清者,则需明辨标本,把握主次,攻补兼施。
对于急慢性肾炎,朱良春也常使用白槿花,因其善泄化下焦瘀浊。以白槿花与龙葵同用,因“二物性皆滑利,滑可去着,能祛肾间湿热,排泄瘀浊毒素,邪去则正自安也”。朱良春指出,二物祛邪又不伤阴,非淡渗之属所可同日而语。对于慢性肾炎蛋白尿患者,亦可使用。因出现蛋白尿,若为湿浊内蕴,肾气亏虚者,需泄化瘀浊。故临床上,绝不可一见蛋白尿,就一味补益,这也体现了朱良春严谨的治学思想。
生地榆
生地榆性微寒,其味苦酸涩,因此也称为酸赭或涩地榆,是凉血止血、清热解毒之良品。现代研究表明,生地榆具有较强的收敛止血及广谱抗菌作用。朱良春对地榆深入研究,将其视作治淋必备要药,他主张生用,因炒后止血效果减弱。在剂量上推荐加大剂量,可用至30~60g,临床未见不良反应,且疗效满意。
根据临床表现一般将淋证分为六型,以血淋、劳淋最为常见。本病与西医泌尿系感染相似,多因湿热毒邪,流注下焦,膀胱不利所致。朱良春治疗此病,常用生地榆,因为其能解毒抗菌消炎,擅入下焦除疾,性涩可缓尿频。此法创新之处在于将长于治疗血分湿热之药,扩大应用范围,治疗气分淋证。
葎草
葎草分布广泛,味甘、苦,性寒,可清热解毒,利尿通淋。现代研究表明,其有抗炎、抗菌、抗结核、止痒、止泻等作用。内服可用于急慢性肾炎、泌尿系感染、泌尿系结石等;取鲜品捣烂外敷可治蛇虫咬伤,外洗有益于湿疹,若湿疹破溃,可焙干研末外用。实为一味易得效广,物美价廉的良药。
葎草利水泄热,不仅常用于热淋,朱良春还常将其用于急慢性肾炎的治疗。急性肾炎患者多有咽部或皮肤链球菌前驱感染史,眼睑甚至全身水肿,故归于中医“风水”范畴。朱良春常在疏风宣肺之剂中加用葎草,既可利水消肿,又可解毒活血。慢性肾炎患者若证属肾阴亏虚,湿热逗留,则可予葎草。因慢性肾炎患者蛋白尿多长期存在,迁延难消,此时既有肾虚之“本”,又有湿浊之“标”。急则治标,缓则治本,因此固本为第一要务,但清利祛邪也不能忽略。因为湿热不祛则必伤阴耗气,致病情加重。另外,慢性肾衰患者多见高尿酸血症,朱良春发现,使用葎草50~100g,有降尿酸作用。
生大黄
作为“药中四维”之一的大黄,具有泻下攻积、通利湿热、清热凉血等功效。朱良春认为大黄不仅能攻病祛邪,且有调中化食,安和五脏之功。朱良春曾盛赞杨栗山评价大黄之功:“人但知建良将之大勋,而不知有良相之硕德。” “苦能泻火,苦能补虚。”可谓大黄之知音。现代药理学也证明大黄具有泻下、清热解毒、保肝利胆、改善肾功能、止血、降血脂、抗菌消炎、抗肿瘤等诸多功效。
大黄善于降阴中之浊阴,故对急、慢性肾功能不全均有佳效。现代药理证实,大黄提取物可改善切除小鼠肾的肾衰竭,抑制肾病综合征大鼠病理发展,明显降低尿素氮、肌酐含量,改善低钙高磷血症;大黄还能明显抑制糖尿病导致的肾脏肥大;降低血糖及肾耗氧量。故对于肾功能不全的患者,体内毒素久久不降,因经济原因或拒绝透析者,朱良春多在方中加用生大黄15~30g,并配合灌肠方,每日1次。以中药保留灌肠,对因体内毒素水平较高,导致消化道反应、乏力、高血压、感染的肾衰患者效果明显,可降肌酐、血钾,并使毒素从肠道排出,增加肾血流量,减轻肾组织周围水肿,有利于肾功能恢复。
大黄对于肾脏病疗效肯定,传统并不看作有毒中药。然而,近来国内外有大量报道,大黄蒽醌类成分对正常动物有肝肾毒性,尤其对肾脏损伤明显,这使得大黄的使用受到限制。对此朱良春认为,不可以偏概全,即发现某化学成分有毒,就对号入座,认定该药材有毒,中医正是凭药之偏性(毒性)平衡机体,从而达到治疗目的。“有故无殒,亦无殒也”(《黄帝内经》),药物是否有毒,毒性大小,与辨证密切相关。辨证精准,配伍得当,则可避免大黄所谓的肾毒性。
蟋蟀
慢性肾炎大多起病隐匿,病程迁延,属复杂类疾病,一般植物类中药起效不易。清·吴鞠通有云:“以食血之虫,飞者走络中气分,走者走络中血分,可谓无微不入,无坚不破。”众所周知,朱良春善用虫类药,对于蟋蟀,他常用于腹水、水肿、癃闭等,经过多年潜心研究及临床实践,朱良春扩大了它的临床使用范围。
对于慢性肾炎之水肿,患者低蛋白血症,尿少水肿,存在腹水,予焙蟋蟀、炙蝼蛄(仅用躯干)各30只,焙干研末,分为30份,每天3次,每次1份,以黄芪水送服(若阳虚较甚,可加熟附片、仙灵脾各12g,共煎),攻补兼施,效果明显。对于慢性肾小球肾炎、慢性肾功能不全、肾病综合征之尿少患者,朱良春常在口服方外,另予蟋蟀、蝼蛄、琥珀各2g,沉香1.2g,取干品共研细末,为1日量,分2次服用,有利尿、消胀之功。
蟋蟀性温,可益肾通利,故对于小便不通、小腹胀痛者,无论跌仆损伤致气血瘀滞尿闭,还是老年肾气匮乏之癃闭,均可予蟋蟀1只,焙干为末,白滚汤送下,小儿半只即通。古人用蟋蟀,喜成对使用,现代因药材难以按此要求,故按克称量,朱良春认为对临床疗效无明显影响。
因功效类似,蟋蟀常与蝼蛄共用利尿消肿,蝼蛄性寒力猛,蟋蟀性温力稍缓。故体质壮实者予蝼蛄,体虚者予蟋蟀。朱良春认为临床上遇各类水肿,二便不利者,以二药并用,其效益宏。(朱泓 陈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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