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医道而论,夫天之湿气,性属阴柔。于人体而言,为阴精,为营血,为津液,濡润脏腑经络,灌溉九窍百骸,无所不养,无所不荣。而其形质,或浓或淡,若雾露,似膏乳,必赖阳气以化之行之布之,乃得为其功。
故而人体为病,或外感,或内伤,或情志,或饮食,病涉湿气者,或清或浊,为湿病,为水气,为停饮,为痰核,总以湿邪聚散无常为其特征,而与元气之运布休戚相关。气郁而湿阻,或湿伏而气滞;气虚而湿停,或湿胜而阳微,是以临证辨湿治湿,岂能执一而为?故有鸡鸣散之理气逐湿,五皮饮之利水行气;参苓白术补气化湿,理中真武渗湿扶阳;麻杏苡甘祛风散湿,泽泻苓桂化饮熄风……治法各别,方药不同,贵在圆机活法,治病求本。而其窍要,总在气湿常变关系之调控。
夫天下治湿剂之祖,首出《素问·病能论》,以泽泻、术各十分,麋衔五分,合以三指撮饭前服,以治身热解堕、汗出如浴、恶风少气之酒风病。明初施沛《祖剂》名之泽术麋衔汤,并据之演绎后世治湿剂之变化,颇有启迪之功。而仲景泽泻汤、五苓散、苓桂术甘汤、茯苓泽泻汤、《奇效良方》春泽汤等,以之加减化裁,运匠心于奇正之间,寓神妙于平淡之中,足以发人深省。
《古方选注》谓:麋衔祛在表之风,泽泻渗在里之湿,白术助脾胃之气以却邪。其注要言不繁。方中三药悉主风寒湿痹痛而逐水利湿,此其功同也。白术麋衔止汗除热,固元气可防其脱。且麋衔通经和血、消肿疗疮,能助逐水通痹之效。泽泻伐肾水,白术渗脾湿,麋衔宣表湿而逐里水,如此宣透渗利,表里上下风湿诸邪悉去,而三焦调畅,营卫谐和。
此方以泽泻伐肾邪,白术渗脾湿,脾肾双调,固是祛湿之正法。而麋衔一味,《本经》云:敛汗利水通痹之外,更能养五脏益气力,《别录》云:补虚损五劳,起阴气。正是因之而一炁氤氲,阴霾得散,以成此方之功。故而益气通阳之于治水,诚属点睛之手法。后世叶天士利水以通阳之治法,可谓仿此意而善为变通者。
张仲景治水诸方,若究其源,多仿其制。泽泻汤治饮眩,取泽术以利水通阳。五苓散疗水蓄,二苓以佐泽术燮理脾肾,更以桂枝通阳化气。茯苓泽泻汤止饮呕,苓术泽泻化饮降逆,桂姜甘草温补阳气。三方皆以泽泻白术为基本组成,量病位浅深,衡其剂量轻重;揆病性虚实,定其通补主次。此渗利通阳、化气行湿、温阳利水之三部曲,大大拓展了《内经》泽术麋衔汤之组方意义。
后世之春泽汤,则可谓益气通阳、升清散湿之典范。方以五苓散加人参麦冬柴胡,二苓泽术渗湿利水,桂枝通阳化气,人参补益元气,柴胡升发清阳,更佐麦冬滋生化源。如此则元气充沛,春风化雨,泽润万物,其理颇合文首诗意,故名春泽汤。
笔者因而于临证之际,常常通过权衡阳气与湿邪之间的因果主次关系,确定其相应的治疗方案。
案:温中化饮、升清泻浊治足热。
沈某,男,58岁。患糖尿病十余年,双足发热数年,未以为意。近因血糖控制不佳,入院诊治。主诉:口干多饮,淡而无味,面红神疲,体倦乏力,申时尤甚,伴轻微头晕,视物模糊,肢体麻木,夜间双足踝下有热灼感,足心为甚,必露被褥之外方舒。小便量多,大便自调。舌淡红苔白润,脉弦略涩。
以其脾胃不足,饮邪中阻,郁阳上浮则面红而头晕烦闷,邪阻中焦则乏力申时为甚,湿气下流则肢麻而夜间足热。此饮阻于中而升降乖逆,治以温中化饮治本,升清泄浊治标。故在西医常规降糖方案之外,方选苓桂术甘汤加味。方药:茯苓30克,白术15克,桂枝10克,升麻10克,柴胡10克,黄芪45克,炙甘草10克。3剂后乏力足热症明显缓解,余症亦减。复加泽泻45克,4剂后诸症悉除。
本案之面红足热,看似阳证,实由饮阻于中,上下格拒,水火不交所致。以苓桂术甘汤治其本,黄芪升柴升清,更辅以泽泻泻浊,如此则升降复常,湿邪难留。
通过上述案例可以看出,渗湿、利水、化饮、泻浊诸法,自有通阳之功效;反之而论,温阳、通阳、益气、理气诸法,则是治湿之关键。因而可知,湿病之治,总关阳气之盛衰、运行之常变。(万晓刚)
来源:中国中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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