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故古之师承，于学者遴选，要求甚高。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专论“大医习业”，提出“凡欲为大医，有必要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明堂流注》及十二经脉、三部九候、五脏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药对”，并需学习仲景、叔和等诸家，涉猎周易等经史百家，方能“无所碍滞”。
徐灵胎《医学源流论·医非人人可学论》申言不行学医者，凡有五种。“熟知医之为道……以救人之死，其理精妙入神，非聪明敏哲之人不行学也；黄帝、神农、越人、仲景之书，文词古奥，披罗广远，非渊博灵通之人不行学也；凡病况之传变，在于刹那……非虚怀灵变之人不行学也；病名以千记……方药之书数年不能尽其说，非勤读善记之人不行学也；又内经今后，支分派系……非精鉴确识之人不行学也。故为此道者，必具过人之资，通人之识，又能屏去俗事，专心数年，更得师之教授，方能与古圣人之心，潜通默契”。叶天士对为医之道所望亦严。赵尔巽《清史稿·卷五百二》载：“叶桂……卒年八十。临殁，戒其子曰，医可为而不行为。必天分敏悟，读万卷书，然后能够济世。否则，鲜有不杀人者，以是药饵为刀也，吾死，子孙慎勿轻言医。”为门人弟子，学医之难，本质要求之高，由此可见。
医既非人人可学，师更非人人可为，余今仿徐氏意补《医非人人可教论》，申其不行为师者亦凡有五。
一 学无广 不行为师
学无广，不行为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学无广，则无以教。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而为一代宗师；孙一奎沉酣《内》《难》（《黄帝内经》《难经》简写），精究本草，参看方书，兼通各家而畅通领悟贯通；赵献可“好学淹贯，尤善于《易》，而精于医”；徐灵胎上溯灵素，下沿汉唐，读书万卷，广撷众长，独树一帜。徐氏对目不识丁者，以加讥讽，有道情一首，其唱曰：“不读方书半卷，只记药味几枚。不管臌膈风劳伤寒疟痢，一般的望闻问切，说是谈非，要入世投机，只探问近来时医何方何味。试一试，偶尔得效，何觉稀罕。试得不灵，更弄得无主见。若还死了，只说道，药不错，病难医。绝多少单男独女，送多少高年父母，拆多少壮岁夫妻！不光分毫无罪，还要药本酬仪。”（徐灵胎《洄溪道情·行医叹》）可见为师之学非广大、深沉难认为济。近代名医岳美中、任应秋、姜春华、方药中等亦无不才学过人，诸凡经史子集，医经各家，无不披览，岐黄之术更逐个精研，总其可曰：熟谙经典为其本，旁及各家为其川，精勤不倦为其博，勤于实践为其恒，精于临证为其巧，畅通领悟古今为其变，自成机杼为之家。故浅庸少学，操三五方技之能者，不行为师。
二 学无勤 不行为师
学无勤，不行为师。孙思邈，毕生精研医术，“青衿之岁，崇高兹典；白首之年，未尝释卷”，“一事善于己者，不远千里，伏膺取决”，故孙氏要求凡欲为大医者，必“博及医源，精勤不倦”。李时珍为完成《本草纲目》，“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稿凡三易，复者芟之，阙者辑之，讹者绳之”。顾景星著《白茅堂集·李时珍传》称此书“收集百氏，采访四方……凡二十八年而成书”，后又经其子李建元“力肆校雠，历岁七旬，功始成果”。可见无焚膏继晷、寝馈岐黄之辛，无学而不厌、数年寒窗之苦，则难有大成。徐灵胎《洄溪道情·题山庄讲读图》生动道及治学之勤。其唱曰：“整天遑遑，总没有一时闲荡，严冬寒夜，拥被驼棉，直读到鸡声三唱；到夏天蚊多，还有隔帐伫灯映末光。只今天，目暗神衰，还不愿把笔儿轻放。”张志聪终身著作颇丰，《素问集注》《灵枢集注》《侣山堂类辩》是其代表之作，张氏成果乃“余日坐卧轩中，几三十年，凡所著作，悉于此中得之”（《侣山堂类辩·序》）。“日坐卧轩中，几三十年”语，可见甘于孤寂之勤勉不辍。故浮躁无恒，贪逸安枕者，不行为师。
三 术无专 不行为师
术无专，不行为师。师者学固须广，亦尤须专。著书立说，构成建树，方可承传。刘完素之脏腑六气病机学说，张从正之汗、吐、下三法，张元素之脏腑辨证及用药制方，李东垣之脾胃学说，朱丹溪之养阴学说，孙一奎之肾间动气说，赵献可之命门君火说，吴又可之杂气论、邪伏膜原说，叶天士之胃阴说，王清任之气虚血瘀说，诸凡此者，皆多创见。而临床家于内、外、妇、儿又各擅其长。故术无专攻，学无所建者，不行为师。
四 心无诚 不行为师
心无诚，不行为师。为师之道，尤重医德，师者当为榜样。孙思邈《千金要方》，立《大医精诚》专篇，诚为医家所遵循。其文曰：“凡大医看病，有必要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悲天悯人，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左顾右盼，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恶，昼夜寒暑，饥渴疲惫，专心赴救，无作功夫踪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故无厚德济生之仁心仁术者，不行为师。
五 目无远 不行为师
目无远，不行为师。为人师者，不唯需学养丰盛，倾其所知，悉心以教，需要胸襟广阔，甘为人梯，使之逾越。故曰：“弟子不用不如师，师不用贤于弟子。”有诗云：“青竹高于老竹枝，全仗老干来扶持，下一年更有新发者，十里龙孙绕凤池。”师者当以此心拔擢人才，以保岐黄之业旺盛活力。故无奖掖后学，虚怀让贤者，不行为师。
中医教育，尚以师承与校园规划教育并存，其后者古有太医署、书院、讲堂、私学等，二者并行不悖，互有弥补。随之时代前进，中医规划教育成果斐然，今当循中医学术开展之轨道，成才之规律，兼蓄其长而为之。若以校园教育为上，师承教育为下，则数典忘祖；若以师承教育为是，以校园教育为诋，则无以与时俱进。
“林断山更续，州尽江复开”，谨以此论，申传承大业，以望中医人才济济，学术更为复兴云。（王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