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金观源，美国威斯康新州执照针灸师，美国国家针灸与东方医学认证委员会（NCCAOM）认证中医师。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科研基金评审专家，北京中医药大学临床特聘专家，广州中医药大学名誉教授，美国中医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纽约中医学院荣誉客座教授。早年师从焦勉斋、郑魁山、魏稼等针灸前辈，现任美国国际整体医学研究所所长，曾任威斯康新州政府中医针灸顾问多年，美华学社（美国华人教授科学家学社）创会会长，旅美中国科学家工程师专业人士协会会长、理事长等职。发表论文100余篇，编著中英文专业、科普著作25部。
序言
今年6月初，我们6位志同道合的同仁（朱兵教授、叶明柱教授、李永明博士、樊蓥博士、彭增福博士）通过讨论，决定新建一个“反映点针灸弘扬堂”微信群来主导与推广以反映点（或敏化穴位，也包括了分布于肌肉层的反映点-激痛点）为靶点的现代针灸医学。不到1个星期，我们的动议就得到海内外广大中西医针灸医生的积极响应，群友立即猛增到400余人，群内讨论热烈，这说明发展现代针灸是当前很多同仁的共识。为了进一步阐明反映点针灸与中医经典的关系，以及它的科学意义，我特撰写本文供大家讨论。
大树分割线
今年是我从事针灸临床的第50个年头，回顾近百年发展起来的现代针灸疗法，中西医学互参，百花齐放，其中反映点针灸是其中最为艳丽的一朵，由于其使用简便，疗效卓著，越来越广泛地得到针灸师们的青睐。大量实践证明，以动态出现在体表的反映点（通常称为“反应点”）为靶点实施针灸，其疗效要比针灸刺激非反映点的其它部位（不论是否经穴）效果更为显著。最为重要的是，反映点揭示了穴位的本质，囊括了所有针灸刺激部位（穴位）的特征，可以用于“收编”（解释与归纳）在传统针灸与现代针灸中应用的所有新、老穴位、有效点或刺激点（包括西方近年来流行的干针采用的激痛点）。反映点的形成机制同时也揭示了针灸治病的主要机制。由于反映点的出现可以因人而异、因病而异，用系统医学的术语来说，反映点针灸是现代针灸的一种“自洽”模式。所以，可以用“继往圣，开来学”来形容开展与推广反映点针灸的意义。“继往圣，开来学”一语出自宋·朱熹《朱子全书·周子书》：“所以继往圣，开来学，而大有功于斯世也”。反映点针灸，既可以继承中医经典理论——经络学说（继往圣），又可以开辟现代医学针灸的未来之路（开来学）。
1疗效显赫的针灸体验
我对反映点针灸疗效的初次体验可以追溯到40多年前。1972年的一天，一位急性脑溢血偏瘫5 d的住院患者，我取患侧下肢的几处硬结为靶点进行针刺，不仅当即获得强烈针感与下肢抽动，同时获得全身的热感。针刺前完全不能动弹的右下肢，针刺后马上可以自主地做屈腿伸膝运动。经连续3 d（次）治疗后，患者能自主地抬腿离开床面90°以上，并且能够很轻松地站起来，自立于床侧。成功的喜悦使我连夜写下了《新的里程碑》一文，记下了“刺准反映点中心，为穴位针刺之要”的理念。
早年我对反映点针灸的另一次体验是治疗一位耳聋、耳鸣的患者。患者男，48岁，中国人，突然发生右侧完全耳聋，伴耳鸣已半月，系闻剧烈爆炸声后引起。经五官科医生诊断为右侧神经性耳聋。我在其患侧翳风穴触及圆形硬结，压痛显著。在此处作单穴针刺，针感强烈，患者当即满头大汗、全身发热，即刻耳鸣消失，并可以听到耳语。留针15 min起针时，听力已完全恢复正常。1个月后随访无复发[1]。在后来的拙著《临床针灸反射学》[2]中，我把反映点的重要性归结成“反映第一诀”（经、穴皆可失，反映不可无）。
反映点针灸，从此跟随我转战国内外，经历了数十万人次针灸实践的检验，并被越来越多的针灸师采用。1988年，中国卫生部的《医学信息报》以“信息带理论指导临床疗效显著”为题对我所倡导的反映点针灸作了专门报道。1990年，我受邀在旧金山第5届世界中医暨第一届国际气功大会上以“穴位分布规律的新理论”为题，全面介绍了反映点针灸的基础理论——信息带理论（现称针灸反射区理论）及反映点的分布规律——身体反射区。2000年在北京“国际传统医学大会”上，我进一步阐述了应用反射学观点来整理、研究和指导针灸（反映点针灸）的重要性。之后，拙著《临床针灸反射学》（北京科技出版社，2004年）及其英语版《Contemporary Medical Acupuncture: A Systems Approach》[3]（Springer Press与高教出版社，2007年）相继发表。书中不仅收集了应用反映点治病取得显著疗效的许多实例，更是对如何寻找反映点提高疗效做了系统的论述。
其实，反映点针灸疗效较佳，早是国内外针灸大师们的共识。先师焦勉斋、郑魁山，都十分注重针刺前的揣穴反应，而不拘泥于穴位的固定尺寸，他们在临床中常用的许多经验穴，其实都是反映点。挫闪穴是焦勉斋发现的经验穴，大约位于阳池至肘部肱骨外上髁联线上3/4处。按他的经验，对于急性腰扭伤者，先针手臂上的挫闪穴至感传明显，不留针或短留10 min，后针局部腰肌上的压痛点或经穴，收效很速。一般当日挫闪患者，甚至只要重按此穴即可痊愈，不必用针。日本名医代田文志自1926年起就采取压痛点针灸，在其著作《针灸临床治疗学》[4]中有许多记载。
要提高针刺治疗膝痛或膝关节炎的疗效，寻找与确定相应反映点是关键之一。除了选择内外膝眼（包括犊鼻穴）这两个最能灵敏反映膝关节内部变化的“窗口”刺激之外，在膝关节局部还有4个新穴：髌底（在髌骨下方正中，筋肉凹陷处）、上阳陵（阳陵泉上方，屈膝时由外腘横纹头斜上方，骨边凹处）、上阴陵（阴陵泉上方，屈膝时由内腘横纹头斜上方凹处，它与上阳陵穴相对称），以及髌上穴（髌骨上缘正中上2寸处）。前三穴是焦勉斋治疗膝关节炎或膝痛的经验穴，临床效果颇佳。髌底穴直刺，可深入关节腔。上阳陵与上阴陵则须斜刺。髌上穴则是代田文志的经验穴，深刺1.5寸，针感可至膝部，消除膝痛有显著疗效。
治疗坐骨神经痛时，焦勉斋通常根据痛点出现位置选择环跳、居髎、秩边、承扶、风市、阴市、阳关、阳陵泉、足三里、飞扬、昆仑。重症久治无效者，改针二阳穴，配八法穴，如后溪与申脉。二阳穴为焦勉斋的之经验穴，在大腿外侧风市至环跳联线中点为参照点，向股后方恰在胆经与膀胱经路线之正中，上下各1寸，共2个穴。代田文志发现一独创穴大郄（殷门外1寸许），可治沿膀胱经放射之坐骨神经痛。还有不少患者可以在下腹部的穴位出现压痛、硬结等阳性反映，如大巨、中极，他认为是治疗坐骨神经痛的主穴。
除了有效促进神经功能康复与治疗躯体性疼痛之外，反映点针灸对于内脏功能的调整也有明显的优势。代田文志应用艾灸治疗哮喘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常用的反映点有两类：一是位于肩背部的穴位，如大杼、风门、身柱、灵台、膈俞，以及肺俞、厥阴俞、心俞、膏肓等；二是位于胸腹部的中府、巨阙、中脘、下脘与梁门。他定穴时多以压痛为指标。如对中府穴，他要求在该穴位的大致位置上以手指按压，取其最敏感之处为穴。艾灸这样取穴的中府对哮喘就非常见效。艾灸位于腹部正中线的巨阙、中脘、下脘（任脉穴）与双侧梁门（胃经穴）共5穴，是他的老师、日本著名针灸大师泽田健命名的所谓“五柱之灸”。他还体会到它们在喘息、支气管炎等剧烈咳嗽的发作上亦有著效。当喘息发作时，灸上10壮或20壮能马上使之缓解。
代田文志在应用压痛点针灸治疗胃部症患上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体会到十二指肠溃疡的特殊压痛点多在右侧的梁门、滑肉门、脾俞、胃仓、胞肓、大郄（殷门外1寸）等穴。胞肓，也就是小野寺氏臀部点[5]。据日本小野寺氏理论，此压痛点呈中度或强阳性时，表示食道、胃或十二指肠几乎确实存在溃疡。用力按压它可有腰部与腹部感应直达整个下肢，其压痛程度与治愈程度成正比，至完全变为阴性时则可视为痊愈。泽田健用以止消化性溃疡出血的穴位是梁丘，治疗胃痉挛的特效穴是梁丘、胃仓、痞根。胃酸过多的特殊反映点在至阳穴及其旁开半寸处。
诸如以上的实例，举不胜举。其实，每个有经验的针灸师都或多或少地用过反映点针灸，只是有的是有意识地运用，有的则当作新穴或奇穴运用，或者对刺激靶点冠以不同新名称：压痛点、反应点、特效穴、扎跳点（跳动穴）、激痛点、皮下反应层、筋膜挛缩层，等等，但相同的是，每人都有大量的成功体验。
2中医经典里的“反映”
许多人只知道“反映点针灸”是针灸的一种现代形式，但不清楚它是在传统中医经典理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医经典对基于“体表-内脏相关”“体表-体表相关”的“反映点”有如下论述。
▼
“有诸内者，必形诸外”的整体观
“有诸内者，必形诸外”出自《丹溪心传》，是朱丹溪根据《内经》“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者，当以观外乎诊于外者，斯以知其内，盖有诸内者，必形诸外”而提出的。它体现了中医整体观念，在辨证论治中有着重要的作用。这一研究方法，属于现代黑箱控制论的观点，即把人体看成一个密闭的黑箱，对于人体内的各种状况，无须打开黑箱去观察，而是凭借体外的表现来探求内部的变化。显然，在体表特定部位（反映点）出现的异常反应，也属于中医注重观察的“外形”的一种。
▼
“内属脏腑，外络肢节”的经络学
经络为联系人体五脏六腑、五官九窍、四肢百骸、皮肉筋骨等内外各部器官、组织之联络网，使气血周流全身，人体表里协调，成为统一平衡之整体。正如《内经·灵枢·海论》指出：“夫十二经络者，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内经》概括出经络络属的主要脏器及走向，手三阴由胸走手，手三阳由手走头，足三阳从头走足，足三阴从足走腹。
▼
“以痛为腧”或其它感觉的取穴法
《内经·灵枢·经筋》：“缺盆中纽痛，不可左右摇。治在燔针劫刺，以知为数，以痛为腧……”以痛为腧，为针灸取穴法则之一。痛，病痛或压痛。意指对于某些病证，可以在病痛局部或压痛点作为穴位进行治疗。因为这种穴位既无穴名，也无定位，所以后世有阿是穴、不定穴、天应穴之称。按《内经》所述，无论是施行补法或泻法，在下针前皆“必先扪而循之，切而散之，推而按之，弹而努之，爪而下之”。这样做的目的除了可以减少进针的痛感并且易于得气外，也是为了寻找反映点。《内经》中还有记载：“邪在肺……取之膺中外腧，背三节五藏之傍，以手疾按之，快然，刺之。”所谓“快然”，就是按压过程中感到舒服的一种反应。
▼
“阿是之法”与“阿是穴”
《备急千金要方》言：“吴、蜀多行灸法，有阿是之法，言人有病痛，即令捏其上，若里当其处，不问孔穴， 即得便快或痛处，即云阿是。灸刺皆验，故日阿是穴。”也就是说，用针之时未必一定要扎在穴位。若有效的话，扎在合适的地方，如果能夠达到效果的话就可以。这些特殊的痛点就称之为“阿是穴”。
所以，开展与推广反映点针灸，是在继承中医经典尤其是经络学说基础上的创新，是“继往圣”的硕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