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政治学在美国产生的背景与实践

中医药方网 www.piccc.com 发布时间:2016-11-04
[作者简介]  吴宝林,医学博士,于90年代初期从日本京都大学医学院来美国洛杉矶,在圣塔莫妮卡城市创立北京医疗中心。在美临床及教学26年。原美国加州中医公会会长。现美国中医科学院院长。
 
从2009—2016年的8年对美国来说极不平凡,在此之前,平等和效率这个政治理念的天平极度失衡,次贷危机引起的经济大萧条震撼了整个世界。少数族裔出身的总统奥巴马在这8年间带领他的团队既扭转了经济的颓势,又把兑现平等的的目标借全民健保的政策向前大大推进一步。这8年对于我们在美国的中医从业者来说也极不平凡。上个世纪70年代由美国记者莱斯顿掀起的海外中医热潮就像一场强劲的飓风,把中医播撒在北美的大地,这是中医史上的里程碑。40年后,在美国的中医乘奥巴马政策的东风,创立了为自己言说、为患者言说、为弱者言说的中医政治学,把中医从工作拼搏和满足饥渴的生存境遇带进了受人尊重和自我实现的崇高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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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步升级的变革和依然故我的边缘
回顾2009年之前北美中医生活和工作的状况,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喜悦与悲凉相互交织的复杂情节。当年由1位记者(知名专栏作家雷斯顿),2位科学家(耶鲁大学植物生理学家高尔斯顿教授和麻省理工学院微生物遗传学家西格纳教授),4位医生(哈佛大学心脏科教授怀特博士,密苏里大学健康科学院院长达蒙德博士,纽约爱因斯坦员学员社区健康教授赛尔德博士,纽约西奈山医学院耳鼻喉科退休名誉教授罗森博士)导演了震撼美国的中医传奇,世界顶尖的医学大国向我们中医敞开了胸怀。
20世纪70年代, 美国“针灸热”兴起之初,愈来愈多的美国民众需要针灸治疗,而当时并无法律规范,致使针灸行业市场管理混乱,行医者水平也良莠不齐,迫于民众及媒体等各界人士的压力,美国各州政府开始予以重视,逐步为针灸立法,以管理和规范针灸医疗、针灸师和针灸教育培训等。1972年,美国国家卫生研究所成立了针刺疗法特别委员会,并在加州成立了“加州中医药针灸学会”;1975年,美国加州通过了第1个针灸法案,使针灸医师合法化;1979年,“加州针灸顾问委员会”扩大为“针灸考试委员会”,加州通过了AB1391法案,取消以前针灸需先由西医诊断或转诊的限制;1980年,美国加州通过了AB3040法案,确定了针灸医师可以独立诊断疾病;1988年,加州通过了SB840法案,使加州针灸师和西医一样,对劳工医疗工作中同列为医师身份,有权为劳工伤患者进行独立的诊断和治疗,迫使保险公司有条件的支付针灸治疗费用;1994年,美国通过了美国国家针灸法;1996年4月,FDA批准并正式承认针灸为治疗方法;1999年3月,FDA正式将针灸用针列入第2类医疗器械管理,保险公司把针灸列入医疗保险范围给付费用。据统计,美国自1973年以内华达、马里兰等州为先导开始,已有45个州及华盛顿特区对针灸进行了立法,2013年1月加州布朗州长签署了加州OMD执照针灸从业人员为针灸师的法律规定。
但是,中医边缘化的地位并没有根本改变。美国医学学会曾声明说,“缺乏证据证明大多数替代医学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医生应该了解病人是否在使用替代医学或者非常规医学的手段治疗疾病。病人必须被告知如果中断正在进行的常规治疗可能会有的危险。” 美国销售的所有中药(一般是中成药)都不是FDA(美国食品和医药管理局)批准的药物,因此,不算“药”, 一般是以食品补充剂名义进口。理论上说中药当然可以申请FDA批准,但没有双盲实验,没有明确的成分,没有关于疗效的准确比例,没有关于副作用的严格说明,获得FDA的批准是天方夜谭。正因为没有中药可供在临床中使用,所以在美国其实没有真正的中医从业执照,只有针灸师和中药师执照。
美国执照针灸师的组成主要有4大部分:(1) 经过自愿300学时训练的美国西医师;(2)修读3年制美国针灸学校的毕业生;(3)来自中国的中医院校毕业生;(4)一些经过中医训练的中国西医医生。美国许多执照都与州有关,由州立法制定,比如,对“中医针灸师执照”纽约州规定:凡是申请执照的针灸师必须通过NCCAOM的专门考试;已获得执照的针灸师每4年要修满一定量的有关针灸和东方医学的课程,执照才能保持有效。而美国针灸学校,可能附属在某个医科大学内,它本身不是中国国内意义上的“医学院”,只培养针灸师(授硕士),不培养“中医师”,当然加州有若干所韩国人成立的所谓“针灸学校”。美国一些大学医学部在替代医学门下设有中国传统医学课程,但这些也不是为培养我们认为的那种“中医”,跟通过《中医学基础》《中药方剂学》《中药学》《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伤寒论》等考试的中国式中医完全不同。
因此,美国的医疗保险是不支付看中医和买中药的费用的,中医的消费者绝大多数还是亚裔人士,尤其是华人。有相当一部分中医出自于生存的需要,把眼睛盯在争夺患者的内战中,绝大多数的中医都在那里各自为战,相互倾轧和拆台的现象屡见不鲜。目前这种有针无药,有“师”无“医”,有“补”无方的局面正在形成一种近乎死结一样的瓶颈,如不突破这种瓶颈,中医在美国将永远是一种替补和边缘,这是一种本质的危机和原生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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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体的自我定格和从业的学术定位
在奥巴马的团队竞选的过程中,他的施政纲领已经向世界展示:实现全民健保的计划。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政策。我和我的同仁们都预感到机会来了,很可能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天赐良机。但是,如何搭乘这驶向未来的航船,我们茫然、空虚,同时不知所措,因为突破中医在美国的瓶颈几乎可以说是世界性的难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摸索,我们终于找到了4条路径:重温经典,虚心求教,专研哲学,东西对比。初步实现了为中医的本体论定格和在美国行医和发展的学术定位。
《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传统经典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但是,我们还是在工作之余拿出大部分时间温故而知新,牢牢抓住这种彻底的经验性学科的本质特征。重点阅读则是放在清代的名医王清任和吴鞠通的著作上,以及当代的名医医案。清代的王清任著有精辟的《医林改错》,文字虽不多,却是让我们明确了他那代人潜意识中的认知倾向:修改纯粹的经验性学科的不足,注重今天我们所说的亚健康状态的症候,从张仲景到宋代钱乙的“六味地黄丸”就是典型的改进亚健康状态的方剂。吴鞠通的《温病条辨》更是在这方面的大手笔。至于说当代名医的医案,如施今墨的医案,可以说是这种趋势的典型著作,他西医中医兼通,对于西医无能为力的那些系统性疾患,他功夫下的尤多。张锡纯医案和蒲辅周医案,也同样可以看到他们的拿手戏仍然是对于纯粹经验性学科的某种改进上。这种有目的性的阅读给我们启发甚大,我们真正明白了“我们是谁?” “我们是什么?” “我们从哪里来?”。这些中医的本体论定格,是我们走出自己,展示自己的最重要的认知起点。
现代中国国内有造诣的中医,甚至是在世界各地有造诣的中医,还可以说就连日本和韩国的中医,都有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地方。我们广泛的了解这方面的信息,只要有机会就把他们请到我们中医公会,给公会会员上课,相互交流,事后还找出时间讨论消化。这几年,来我们公会讲学的名医数不胜数,例如,北京中医药大学的郝万山教授,他报告的题目是“《伤寒论》方剂的临床效用”,这是当代重大中医成果之一,我们从中领略了大陆中医研究的前沿。哈尔滨黑龙江中医药大学谢晶日教授的报告“消化道疾病的临床治疗”在加州中医公会也引起巨大反响。另外,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部的杨力教授,广安门医院曹炜教授,西苑医院徐洪涛教授,黄炳山教授,程凯教授及腹针的创始人薄智云教授等学者同样给我们以深刻的启发。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藏医代表团也在2016年给我们带来了“藏医藏药的临床经验及祖传秘方”的报告,让我们大开眼界。向同行学习请教的同时,我还利用自己的日语知识阅读日本相关方面的论文,这不仅对于开阔眼界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使我们坚定信心,认准未来彻底融入美国主流医学的学术领域。
知识的广度和深度就像一个正方形,底和高永远相等。我对于这句话的体会和体验,就是从我了解了当代哲学的一个重要学派开始的,它就是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我在怀特海的哲学中充分认识了中医是一种把疾病的原点扩展成过程的学术思想。过程的形成是在一个哲学的范畴即“凸显”的作用下把空间化的内涵加上了时间性的操作原则,这样,经络和穴位的定义和界说就迎刃而解了。穴位和经络都是在时间中的凸显,而不是某种固定不移的位置和线条,所谓“凸显”就是系统中的每一个要素都向整体投射并进而形成整体的既是自然又是人文的操作技术,中医的系统性思维的本质特征就再明确不过了。于是,中医的时令季节性,中医的辩证性,中医的灵活性,就都不是神秘莫测的术语了。有人把中医称为某种巫术,其本质就是不明确中医的哲学属性。系统科学是在20世纪下半叶最时髦的科学探索,诸如系统论、信息论、耗散结构理论、协同学、超循环论等等,都是标志着人类迈向系统性,迈向整体论的精神步伐。我们在这方面缺乏认真的研究。正是基于这种哲学认知,我才坚定了中医可以在新的时代中经过理论的系统性改造完全可以跟上时代的发展。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孙子兵法中一个最耀眼的战略原则。突破中医的瓶颈,必须充分完整的认识我们自己和西医的知识体系。西医对于疾病的定义和界说,通常是对某一个器官或者某一个部位的畸形变化的认识而进行的医学研究,这类似于数学中所说的混沌现象,在笛卡尔坐标中就表达为某种“独立子”。中医则是在过程的凸显中抓住整体性的变化和趋势,切脉这种诊断同样也是这种整体性的凸显,或者是信息重演率的现象。这种整体性变化往往就是当代医学所定义的亚健康状态,像不孕症、五十肩、痛经、不明原因的疼痛,颜面神经麻痹,某种神经刺激后的自闭症等,大多是整体性功能失调的结果。对于那种“独立子”现象的疾病,不用CT、MRI等现代诊断,不找西医去治疗自然是一种误区。中医也不应该将这类疾病当成自己攻关的对象。
要说我们自觉地设计了这些步骤和措施,那纯粹是言过其实。我们在这场美国社会的重大变革之中,纯粹是兵临死地而后生,是逼出来的一步步摸索的结果,当然这里有一种临危不惧和迎难而上的精神。我当然要感谢我们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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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言说和为患者言说
当我们对于自己的医学本体论了如指掌的时候,我们还缺什么?这又成了我们的思维热点。我们缺言说的权力,我们缺言说的路径,我们缺言说的阵地,我们缺言说的手段,言说自己就是政治。在这种情况下,法国哲学家福柯的《临床医学的诞生》给我以很大启发。临床医学诞生就是医学政治学的诞生,西医其实是一个被政治权力支撑的学术体系,西医师的话语权是政治的产物。既然西医是一种政治学的背景和舞台,那么为什么就不能有中医政治学的背景和舞台?2013年是奥巴马总统第1届任期的最后一年。在充分酝酿之后,我第1个提出了中医政治学的概念。这在世界上也应该是首创。
中医政治学的创生是伴随着给加州州长布朗先生的公开信与世界谋面的。致布朗的公开信集中阐述了中医是怎么样的一种学科,其中的理论基石就是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文中论证了中医之所以五千年历史仍然熠熠发光,就是因为它有坚实的哲学基础,它是被现代的系统科学所证实的科学,它的诊断和治疗方法虽然还有待改善和完善,但是,它的前景必然是随着它自身的改进而将获得新的生命。同时也表明了我们中医支持美国全民健保的政策的决心和信心。布朗州长办公室在收到我们的信件之后,来函告知加州政府对于我们的鼓励。后来加州通过立法,承认针灸师为医师的合法地位。
2014年,奥巴马总统的第2届任期,全民健保也进入了攻坚阶段,我们又撰写了致奥巴马总统的公开信。信中具体分析了美国全民健保实施中的瓶颈因素,即医疗费用的庞大开支,其中尤其是诊断费用的庞大开支,以及我们中医的本质属性即低廉的诊断费用和简洁的治疗手段对于若干疾病的应用效果,充分表达了我们中医对于全民健保的全力支持。当然,也用了大量篇幅论证了中医可以通过自我完善和社会支持将彻底融入美国社会的光明前景。
2015年,在全民健保的法案即将付诸投票通过的时候,我们又撰写了致大法官罗伯茨的公开信。信中不仅仅是表达了我们中医支持全民健保的态度,更重要的是,我们以亲身经历和深刻体验,阐述了我们自己对于改善施政的独特看法:美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必然要全面公平理性地实施人人平等的政治理念,才能兑现可持续地维护人类尊严和社会效率。中医这个少数族裔终于在适当的机会表达了反应我们内心需求的强劲的声音。
2016年11月,美国总统大选在即。我以一个普通中医的身份,发表了我对于总统选择的个人看法,文章题目是:《中医看大选:美国大选关乎中医生存》。我支持希拉里,是因为她曾经是奥巴马总统的国务卿,因为奥巴马的全民健保政策还没有最终落到实处,因为她曾经是这个政策的制定者之一,因为美国还需要进一步实现公平公正的社会政策。我之所以如此大胆的表达我的看法,正是因为我们中医有了中医政治学,支持希拉里在当前的政治形势下是中医政治学的组成部分。
在这一刻,我确实是一只被激情燃烧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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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凝聚的组织和成果显著的实践
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医学必然会有长足的进步。随着主流医学攻关热点的突破,癌症、艾滋病、心脑血管病症等影响人健康的重大疾病必将逐渐减少,随着相关学科的成果越来越多地用在医疗事业上,那些所谓“孤立子”式的病症也将一个个被征服,人类的生理极限式的死亡将越来越多,可以预见,人类的亚健康问题必将越来越突出。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在2014年创立了美国中医科学院,这是中医政治学的重大成果。我们在从前统计的数据中就已经验证了在美国的4万多针灸师,大多面对着这类性质的疾病。我们同样也在美国主流医学的阵营中看到了一种让人欢欣鼓舞的现象,那就是美国近几年来涌现出了数以万计使用干针的从业人员,他们的医疗工具无疑是中国针灸的衍生物,说他们是针灸的再疆域化一点都没有错。我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他们的行业定为在亚健康状态到疾病之间的中间地带,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创立亚健康医学。这些所谓干针(干针就是针灸)和纯正的中医都是亚健康医学的后备军。当理念的存在被理论和实践所证明时,创新就是必然的选择。
美国中医科学院已经正常开展工作。我们的计划是:“一联、二办、三试、四争取”。“一联”就是设立1个院士联合门诊部,由现有院士轮流门诊,有价值的疑难病例当场攻关,扩大互相交流的机会,为深入研究打下基础。“二办”就是有条件时办1个专业刊物,办1所亚健康医学院。“三试”就是常用针灸穴位的区域定位实验,若干中成药的双盲实验,我们自己开发的中药方的双盲实验。目前,我们的瓶颈因素主要是资金,因此 “四争取”就是我们将全面展开公关活动,争取美国社会的支持,争取大陆和其他华人地区的支持,争取在美华人的支持,争取相关科院单位的支持。
自科学院建立以来,我们已经举行了6次社会性的公关活动。2012年3月,我们在华侨文教第二服务中心举行了在美国的中医第1次义诊活动。这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中医走出了自己诊所,它是中医首次以团队的形式进行的社会性公关。2013、2014、2015、2016年在春节期间借华人工商大展的机会加州中医公会集体进行社会公关,重点是宣传中医政治学。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2016年7月3日,我们直接参与了美国白人举行的扶贫义诊活动。洛杉矶郡克莱蒙市是典型的白人城市,那里有8所举世闻名的大学,义诊就在这里举行。参加的人非常踊跃,现年39岁的罗伯特是1名被三叉神经痛困扰多年的患者,他听说了了此次义诊,决定来试一试。我采用“一针绝”针灸疗法为他治疗,这个方法立竿见影,他感动得大声疾呼:“真是神了!”这可以说是中医药走进美国人生活的良好开端,这预示着美国中医科学院的学术研究同样会得到美国白人的理解和支持。
一次是借华人工商大展的机会,我们专家集体举行义诊,有针对性地对诊疗对象介绍必要的中医知识,选择未来的被试,同时扩大科学院的影响。另一次则是深入到美国白人社会的医疗宣传和义诊活动,仍然由专家集体义诊,深受白人社会的好评。当我们总结这些活动时,专家们都异口同声的表示:创建联合门诊部势在必行,落实我们的计划势在必行。
回顾我们这几年走过的道路,我们确实有一种豪迈的感觉。中医政治学是破天荒的。而我们的工作却刚刚起步。但是,我们现在信心百倍,干劲十足,目标明确,措施周全。距离亚健康医学的建立虽很遥远,但一句中国的古话在我们的心头和眼前萦绕,它将成为我们的座右铭: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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