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1869年-1936年) , 浙江余杭人, 名炳 麟, 字叔枚。 初名学乘, 仰慕顾炎武(名绛) , 更名 绛, 别号太炎。 近代著名民主主义革命家、 思想家、 小学家、 学者。 著作之富, 等若海山, 才大义高, 臻 俊抵极, 学问渊博, 堪称学海。 健在时, 为国内外推 崇数十载, 其殁也, 犹为后世敬仰思慕。 太炎先生经 学、 史学、 诸子、 小学成就与贡献均有专著论及, 唯 医学之成就与贡献鲜为人知。 1994年上海人民出版 社《章太炎全集》第八集为太炎先生 《医论集》 , 收 集先生自1899年至1935年几乎所有医学论文, 对研 究太炎先生中医学术思想并藉以观其全人具有重要 意义。 太炎先生研究中医最为推崇《伤寒论》 , 他对 《伤寒论》的文献考证与临床论述, 见笔者《章太炎 先生论伤寒(一) 》 [1] 。 太炎先生关于《伤寒论》的论 述是研究中国医学史、 中医文献史和中医临证的重要 史料。 本文重点研究太炎先生关于《黄帝内经》 (以 下简称 《内经》 ) 的研究与论述。 太炎先生论《内经》资料见 《章太炎全集》第八 集, 《猝病新论》 (太炎先生弟子孙世扬于1938年以 章氏国学讲习会名义出版) , 收文38篇。 1957年人民 卫生出版社更名为 《章太炎医论》 , 《苏州国医杂志》 第十期《章校长太炎先生医学遗著特辑》 , 《制言》 杂志, 《新方言》 亦有散见 (如 “臑, 臂羊矢” 条、 “病 能” 条、 “食伿” 条等) , 《章太炎藏书题跋批注校录》 之 《郭雍<仲景伤寒补亡论>》 、 论《素问·厥论》条 [2] 等, 《章太炎先生家书》 亦偶及之。 《章太炎医学遗著特刊》的价值 《苏州国医杂志》初名 《国医杂志》 , 民国二十三 年春创刊, 杂志封面: “民国二十三年三月三日呈请内 务部登记” , 民国二十四年该杂志刊登聘请太炎先生为苏州国医学校校长启示: “聘请章太炎先生、 谢立 恒先生为名誉校长; 添聘江苏省国医分馆馆长王硕 如先生为校董” , 太炎先生为《国医杂志》题写刊名 《苏州国医杂志》 , 并写校训 “诚敬勤朴” , 署名 “章 炳麟” , 小篆体, 横书, 杂志特加十字铅字提示: “太 炎先生亲书本校校训” 。 民国二十五年太炎先生逝 世。 《苏州国医杂志》特编辑《章校长太炎先生医学 遗著特辑》 , 陆渊雷、 唐慎坊、 王慎轩为特辑撰序。 太炎先生于1936年6月14日溘然长逝, 陆序成于 七月间, 距师逝或未足月也。 尊仰深情, 流溢字里 行间。 太炎先生逝世后, 苏州国医学校立即编辑章太 炎医学遗著特刊, 收文57篇, 凡五万余言, 为其后 章太炎医学论文集之编纂奠定基础。 孙世扬1938年 编辑章太炎《猝病新论》亦是在“特刊” 基础上完 成的。 王慎轩是苏州国医学校教师, 与当时诸名医如余 无言、 沈仲圭、 祝怀萱、 秦伯未、 曹颖甫、 许半龙、 陆 渊雷、 章次公、 叶橘泉、 谢立恒、 谢诵穆都在该校供 职, 该校教师力量雄厚。 慎轩先生说: “ (太炎)先生 生平未尝学医, 亦无暇深研医籍” , 其语不如实。 太 炎先生在 “特刊” 《仲氏世医记》一文说, 他曾拜余 杭钱塘名老中医仲昴庭为师且随诊。 仲昴庭医术精 湛, 曾与薛宝田 (1851年-1885年)晋京为慈禧治病, 疗效显著, 受到嘉许(事见薛宝田 《北行日记》 ) 。 太 炎先生在《仲氏世医记》说, “取医经视之, 余治经 甚勤” 。 太炎出身中医世家, 祖父章鉴(1802年-1863 年)是当地名医。 《光绪余杭县志稿· 人物列传》云: “章鉴少习举业, 以妻病误于医, 遍购古今医学书, 研究三十余年” , “自周秦及唐宋明清诸方书, 悉谙 诵上口” , “初仅为亲族治病, 辄效” , “以家富, 不受 人饷糈, 时时为贫者治疾, 处方不过五六味, 诸难病 率旬日起” 。 太炎先生父章濬(1825年-1890年) , 字 轮香, 承父业, 精医。 县志载: “生平长于医, 为人治 病辄效” 。 他在《家训》中嘱子孙曰: “吾家世授医 术, 然吾未能工也” 。 兄章篯 (1853年-1928年) , 尤精 医, 师从仲昴庭先生。 太炎先生说: “吾家三世皆知 医, 至君(篯)尤精, 其所师钱塘仲昴庭先生也” [3] 。 1935年《实报丛刊》载文《现代中国名人外史—— 章太炎》说: “太炎先生于学术, 以小学、 子书、 医 理, 堪称三绝。 三绝之中, 最喜谈医, 尝谓平生心得 在是” 。 弟子陈存仁 《章太炎先生医事言行》一文说: “余于民国二三年间, 时往请益, 亲炙愈深, 尝恭聆 论学, 滔滔不绝, 如黄河远来天上, 顺流而下, 天地 弗届, 愈谈精神愈旺, 娓娓竟日无倦容” [4] 。 《章校长太炎先生医学遗著特辑》载于《苏州国 医杂志》第10期, 1936年夏出刊, 至今80年, 人们很 难见到。 从 “特辑” 目录上可以看到太炎先生研究中 医学术之重点, 可考其治医之概况。 谨将目录转录如 下 (序号为笔者所加) : 陆渊雷序/唐慎坊序/王慎轩序 1. 医学讲演 《伤寒论》演讲辞/对本校学生演 讲辞 2. 医学论文 《伤寒》误认风温之误治论/论脏 腑经脉之要谛/论诊脉有详略之法/论十二经与针术/ 论十二经开阖之理/论伤寒传经之非/温度不能以探 口为据说/治温退热论/论肺炎病治法/阳明证变法与 用麻桂二汤之正义/黄癉论/论厥阴病/瘧论/温病自口 鼻入论/中土传染病论/论少阴病/论霍乱上/论霍乱中/ 论霍乱下/论湿瘟治法/伤寒新论/论医笔记/桃仁承气 及抵挡汤之应用/猩红热论/劝中医审霍乱之治/对于 统一病名建议书/时师误指伤寒小柴胡证为湿瘟辨/ 脚气论 3. 论医书牍 与天桐书/答张破浪论误下救下书 /征求柯韵伯遗书启/答张破浪论医书/论中医剥复案 与吴检斋书/与恽铁樵书一/与恽铁樵书二/论骨蒸五 劳六极与某君书/与余云岫论脾脏书/答王一仁再论 霍乱之治法 4. 医学考证 张仲景事状考/古方权量之考证/ 王叔和考 5. 医学文苑 拟重刻古医书目序/题陈无择《三 因方》 五言一律/防疫诗二首/《保赤新书· 序》/《伤寒 论》单论本题辞/仲氏世医记/《中国医药问题·序》/ 《伤寒论辑义按·序》/《伤寒论今释·序》/《复刻何 本金匮玉函经》题辞/《中国药学大辞典·序》/輓西 医江逢治/輓国医恽铁樵/輓陈善余 “特辑” 目录除演讲辞2篇外, 临床论文28篇, 通 信序言24篇, 考证文章3篇, 凡57篇。 其通信、 序言亦 皆涉及 《伤寒论》 及临床。 这些文章, 显示一个共同 特点: 太炎先生最为信仰《伤寒论》 。 民国十七年作 《伤寒论辑义按·序》云: “前世医经猥众, 《汉志》 录《黄帝内经》 而外, 又有扁鹊、 白氏二家, 益以 《旁 篇》 二十五卷, 而黄帝复有 《外经》 , 是数者, 仲景宜 见之。 按以五情归五脏, 又以魂魄神智属之者, 《素 问》 之恒论也。 然又言 ‘头者精明之府, 头倾视深, 神 将夺矣’ , 此为自相舛驳。 而与《说文》 思字从囟、 远西以神识属脑者相应。 夫以一家之言, 犹有同异, 况 于余家旁篇? 仲景虽言撰用 《素问》 《九卷》 , 然诸脏 腑、 经脉之状, 仲景不明言, 安知其必与 《素问》 《九 卷》同也⋯⋯是故他书或有废兴, 《伤寒论》者, 无时 焉可废也。 观其纲领病状, 包五种伤寒, 正治权变、 救逆之术, 靡有不备。 违之分秒, 则失以千里。 故曰: 寻余所集, 思过半矣。 宜奉其文以为金科玉律。 举而 措之, 无不应者, 故无以注释为也” 。 按, 《内经》非一 人、 一时、 一地、 一家之言, 当为以 《内经》学派为主 参合战国至秦汉时期别家观点的医学文集。 《汉书艺 文志》医经学派凡七家: “ 《黄帝内经》十八卷, 《外 经》 三十七卷。 《扁鹊内经》 九卷, 《外经》十二卷。 《白氏内经》 三十八卷, 《外经》 三十六卷, 《旁篇》 二十五卷。 医经七家, 二百一十六卷” 。 近年四川成都 老官山天回镇出土大量竹简, 经专家释文, 可以确认 乃扁鹊学派医学文献, 其中有些文句与《素问》同, 如 “风为百病之长” 文句始见 《素问》 , 而为扁鹊学派 吸收。 太炎先生说: “古之医经, 今存者唯黄帝书, 而 扁鹊、 白氏悉亡, 虽有会通之说, 今则无以明也” [5] 。 扁鹊学派竹简的发现, 填补了医学史空白, 可以从中 分析它与黄帝学派互相汇通之处。 我们期待竹简释 文的面世。 《素问》 将喜、 怒、 忧、 思、 恐5种情志归于 五脏, 又将魂、 魄、 神、 意、 志亦归五脏, 又言头为神 明之府, 意指智慧出于头, 这恰为不同学派医学观点 同见一书之证。 太炎先生视《内经》为一家之作, 似 非当也。 太炎先生认为 《伤寒论》无互相牵绊矛盾瑕 疵。 他在 《中国医药问题序》一文中说: “余于方书, 独信 《伤寒》 。 其 《杂病》 之书, 自 《金匮》时复而下 , 率不敢一一保任” 。 观 “特辑” 书目, 论《伤寒》者居 多可以为证。 1994年12月上海人民出版社 《章太炎全集》第八 集将 “特辑” 文章、 《猝病新论》 38篇文章、 1910年发 表于日本《学林》第二册的《医术评议》以及发表于 杂志报刊的文章, 全部收入, 集太炎论医文章之大 成, 为研究太炎医学成就及其中医学术思想提供极 大方便。 《内经》驳议多确论 “特辑” 无专论《内经》 之篇, 论医方及治验中, 时有论及 《内经》 者, 驳议之辞较多。 《章太炎全集》 第八集 《医论集》收文倍 “特辑” 。 今从两书摘取 “驳 议” 句段如下。 “驳议” 者, 批评而申己见也。 1. 《答张破浪论医书》称 《医术评议》 之说为不 得要领: “惠书询以医事, 不佞于此, 未尝三折肱也。 家门师友, 专此者多, 故颇涉其涯略。 《学林 ·医术评 议》一卷, 昔年妄作, 是时犹信《灵》 《素》 《甲乙》 所论经脉流注, 以为实然, 故所论不能得要领” 。 按, 《医术评议》不见 “特辑” , 收《章太炎全书》第八 集, 作于日本东京, 发表于《学林》 。 《章太炎年谱》 (下) 宣统二年 (1910年) 云: “本年 《学林》 在日本出 版” 。 于驳论之文, 尤当静思慎考, 得其智慧, 切不可 视太炎反对《灵枢》 《素问》也。 惟学深思深者, 方 有驳议切要之论。 2. 《论脏腑经脉之要谛》批评《内经》既知冲脉 为十二经五脏六腑之海, 而反列之于奇经, 更以其分 支为正经, 此乃以孽夺宗, 《内经》说误也。 太炎云: “ 《灵枢》云: 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也, 五脏六腑皆 禀焉, 其上者出于颃颡, 其说最核” , “而《素问》所 云冲脉起于气街。 气街在毛际两旁, 为少阴之大络” 。 《灵枢》称冲脉 “其上者出于颃颡” , 而《素问》称 “冲脉起于气街” , 气街在 “毛际两旁” , 这种表述显 然互相矛盾。 太炎先生评述曰: “既知冲脉为十二经 五脏六腑之海, 而反列之奇经, 更以其所支分者为正 经, 此乃以孽夺宗, 举罫目而遗纲纫也” 。 3. 《素问》 《灵枢》 《甲乙经》 “三焦” 定义各 异, 究为何物? 太炎先生民国十二年秋在杭州中医 学校作报告, 讲演词载于 “特刊” , 名 《伤寒论》演讲 辞, 云: “三焦属手少阳经, 《内经》 言 ‘上焦如雾, 中 焦如沤, 下焦如渎’ , 是象其形。 又曰 ‘三焦者, 决渎 之官, 水道出焉’ , 是指其用。 《难经》 则谓 ‘三焦者, 有名无形’ 。 试问三焦究有物否” ? 今之 《内经》家关 于三焦释义亦异。 太炎回答道: “大概即西医之所谓 淋巴腺者是。 故 《素问》称之曰 ‘孤府’ 。 总之, 三焦 是腺, 似属可靠, 故 《内经》谓为决渎之官” 。 4. 《伤寒论讲辞》称《灵枢》有臆想之谈。 “十二经脉之说, 《内经》云, ‘心合脉’ , 又云 ‘血皆 属心’ , 此义中西本无异论。 但 《内经》谓脏腑各自有 脉, 外通手足, 则与解剖实验者迥异。 盖血之流行, 由心脏搏动, 由大动脉出而分布各处, 其头面手足之 脉, 与各脏腑原不相干。 如《灵枢》 所说, 手之三阴, 从胸走手, 足之三阴, 从足走胸。 手之三阳, 从手走 头, 足之三阳, 从头走足者, 则恐当时臆说之谈也” 。 《章太炎全集·医论集》 之 《论三焦即淋巴腺》云: “ ‘焦’ 者, 灂也, 谓小水也” 。 又云: “三焦为手少阳 之府。 《经》称 ‘决渎之官’ ” 。 又云: “ 《八十一难》 以为原气之别使, 所止辄为原。 原即今源字, 谓水源 也。 其内连脏腑者, 是即内之水源也。 膈上、 膈下、脐下各有水源, 略举位次, 分而为三, 所谓 ‘上焦如 雾, 中焦如沤, 下焦如渎’ 者也。 其布在躯壳者, 亦通 言三焦。 由今验之, 三焦者, 自其液言, 则所谓淋巴 液、 淋巴腺; 自其液所流通之道言, 则所谓淋巴管。 腺云、 管云, 犹血液之与脉管也。 内之水源, 即脏腑 间之淋巴腺与管; 外之水源, 即肌腠间之淋巴腺与 管也” [6] 。 5. 《致钱玄同论医书》写于日本东京, 寄至湖州 钱宅。 信称 《内经》傅会五行, 当置而不论。 “置” 者, 放弃也。 太炎云: “医书大抵上取先唐, 兼存两宋, 金元明诸家著述, 略不必观。 明末喻嘉言、 近世柯 韵伯、 徐忠可之书, 是所应读。 叶天士、 吴鞠通浅薄 之言, 不足尚也。 自唐以前旧籍, 不过十部, 《灵枢》 《素问》 , 诚是元龟, 所重乃在经脉出入, 疾病转变, 其傅会五行, 但当置之。 《八十一难》 , 虽是古书, 而 妖妄之言甚众, 亦当取其一二。 近道者唯《伤寒论》 《金匮要略》 , 语皆精华, 绝少傅会五行之语。 审证 处方, 非是莫赖。 方有不足, 则取之 《千金》 《外台》 诸书(所存六朝人方甚多) 。 然二书疏方甚众, 议病 太少, 非先知 《伤寒》 《金匮》 之义, 亦不能用也” [7] 。 《章太炎全集》第八集《医论集》 之 《论中医剥复案 与吴检斋书》 又云: “仆与余氏, 往来频数, 观其义, 似以 《伤寒》 《金匮》 《千金》 《外台》为有用。 而上 不取《灵》 《素》 《难经》 , 以其言脏腑血脉之多违 也; 下不取四大家, 以其言五行之为辞遁也。 以仆所 身验者, 汉唐两宋之术, 固视金之为有效。 若乃不 袭脏腑血脉之讹, 不拘五行生克之论者, 盖独仲景一 人耳” [8] ( 《平脉》 《辨脉》 五行是其《金匮》 发端, 涉 及淘汰未尽) 。 6. 《<伤寒论>讲辞》为1923年秋在杭州中医 学校所作讲词。 太炎先生对《内经·热病》日传一 经之说予以批评, 认为日传一经之说不能成立。 太炎云: “昔人谓少阴病必由太阳传入者, 则由叔 和序例日传一经之说误之。 按日传一经, 义出《内 经》 , 而仲景并无是言。且阳明篇又云: 阳明居中 土, 无所复传。 可见阳明无再传三阴之理。 更观太 阳篇中, 有云二三日者, 有云八九日者, 甚至有云过 经十余日不解者, 何尝日传一经耶? 盖《伤寒论》 全是活法, 非死法。 阳明无再传三阴之理, 而三阴 反借阳明为出路, 乃即《内经》所谓中阴溜府之义 也。且伤寒本非极少之病,亦非极重之病。 仲景 云, 发于阳者七日愈, 发于阴者六日愈。 足见病之 輕者, 不药已可自愈, 更可见伤寒为常见之病。若 执定日传一经者为伤寒, 否则非是, 不独与本论有 悖,且与《内经》所谓 ‘热病者伤寒之类也’ 句亦 有抵触矣! 故六经传经之说, 余以为不能成立” 。 《论伤寒传经之非》再论《内经》 《伤寒论》传经 之说非。 1924年在《三三医报》 发表此文, 载于 “特 刊” 。 目前中医院校教学, 仍以六经相传为主导观 点。 居今观之, 太炎此文仍有重大指谬正讹意义。 文如下。 “ 《伤寒论》 称: 太阳病六七日、 太阳病八九日、 太阳病过经十余日; 又云: 阳明中土, 无所复传; 又 云: 少阴病得之一二日、 少阴病得之二三日。 是伤寒 非皆传遍六经, 三阴病不必自三阳传致, 更无一日传 一经之说也。 叔和序例引《内经》以皮傅, 后人转相师法, 遂 谓一日太阳, 二日阳明, 三日少阳; 四日太阴, 五日少 阴, 六日厥阴。 刘守真见世无其病, 遂谓世无伤寒, 一以温病概之。 然如正阳阳明之非受传, 少阴寒证 之为直入, 虽《活人》与成无己又不能有异言。 柯氏 《论翼》出, 以为六经提纲各立门户, 而更豁然呈露 矣! 乃近世言温病者, 犹谓伤寒传经, 温病不传经。 又变其说为伤寒传足不传手, 温病传手不传足; 伤寒 自足太阳至足阳明, 温病自手太阴至手厥阴。 夫使温 病不涉足经, 则脾胃肝肾皆不得受病, 彼亦自知其难 通也。 至伤寒始足太阳, 温病始手太阴说, 则不能无 辩矣” ! 此文354字, 言犹未尽, 同年又写《论太阳病非 局指太阳》畅论之, 文载 《章太炎全集》 第八集, 称: “《伤寒论》称太阳病六七日, 太阳病八九日, 太阳 病过经十余日; 又云: 阳明中土也, 无所复传。 又云: 少阴病得之一二日, 少阴病得之二三日。 是伤寒非传 遍六经, 三阴病不必自三阳传至, 更无一日传一经之 说也” , “近代张令韶弥缝《素问》 《伤寒论》 之异, 遂谓六经以气相传, 非以病传。 黄坤载、 陈修园皆主 之。 《素问》所述六日病象, 目有所见, 何得以气言 之” [9] ? 六经病递传与否, 是中医理论重大问题, 太炎 先生独抒己见, 发覆而陈, 中医学家当关注之。 7. 批判五运六气说。 五运六气 《素问》七篇大论 尤多言之。 太炎于1915年被袁世凯幽拘北京, 时住 钱粮胡同。 致女婿龚未生信云: “五运六气, 徒令人 厌笑耳” 。 《章太炎全集·医论集》收《论五藏附五 行无定说》 , 称: “自 《素问》 《八十一难》等以五脏附五行, 其始盖以物类譬况, 久之遂若实见其然者。 然五行之说, 以肝为木, 心为火, 脾为土, 肺为金, 肾 为水, 及附之六气, 肝为厥风木, 心为少阴君火, 脾 为太阴湿土, 犹无异也。 肺亦太阴湿土, 肾亦少阴君 火, 则与为金为水者殊, 已自相乖角矣⋯⋯然则分配 五行, 本非诊治的术, 故随其类似, 悉可比附。 就在 二家成说以外, 别为配附, 亦未必不能通。 今人拘滞 一义, 辗转推演于藏象病候, 皆若言之成理, 实讹则 了无所当, 是亦可以已矣” 。 《五经异议》 亦载五脏配 五行之说, 谓古文 《尚书》 “脾, 木也; 肺, 火也; 心, 土 也; 肝, 金也; 肾, 水也” , 而今文 《尚书》 五行配五脏 方式却是肝配木、 心配火, 脾配土, 肺配金, 肾配水。 清末孙诒让 《周礼正义》 对古今文配伍不同引郑玄之 说云: “今医病之法, 以肝为木, 心为火, 脾为土, 肺为 金, 肾为水, 则有瘳也。 若反其术, 不死为剧” [10] 。 《内 经》 五脏五行配伍之法是今文配伍之法。 太炎先生 《论中医剥复案与吴检斋书》 对五行配 五脏之驳议尤为深刻简要 [8] 。 《内经》驳议之重要观点如上。 贤者视其大者。 这些驳议都是关乎《内经》大问题。 太炎驳议《内 经》 , 不是否定《内经》 ; 指出《内经》存有不足, 不 是反对 《内经》 , 而是爱护《内经》 , 维护《内经》 , 表 现的是对《内经》的大爱精神, 与余云岫之对待《内 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理、 两种态度、 两种结论。 以《内经》理论为俞樾苏困解压 俞樾 (1821年-1907年) , 字荫甫, 号曲园, 浙江德 清人。 道光三十年(1850年)进士, 改庶吉士。 咸丰二 年壬子(1852年)授编修, 五年乙卯 (1855年)简放河 南学政, 有诗纪行云: “碧油幢引向中州, 次日车前拥 八驺” , 自注: “余乙卯岁视学中州, 内人偕往, 自京师 启行入豫境, 则碧幢红旆, 照耀长途, 书生得此, 亦 云乐矣” !七年丁巳 (1857年) 以御史曹登庸弹劾试题 割裂罢职, 是年樾三十有八。 自此无意仕进, 专心讲 学著述。 《清史稿·儒林传》卷四八二云: “樾归后, 侨居苏州, 主讲苏州紫阳、 上海求志各书院, 而主杭 州诂经精舍三十馀年最久。 课士一依阮元成法, 游其 门者若戴望、 黄以周、 朱一新、 施补华、 王诒寿、 冯 一梅、 吴庆坻、 吴承志、 袁昶等, 咸有声于时。 东南 遭赭寇之乱, 典籍荡然。 樾总办浙江书局, 建议江浙 扬鄂四书局分刻二十四史。 又于浙局精刻子书二十二 种, 海内称为善本。 生平专意著述, 先后著书, 卷轶 繁富, 而 《群经平议》 《诸子平议》 《古书疑义举例》 三书, 尤能确守家法, 有功经籍。 其治经以高邮王念 孙、 引之父子为宗。 谓治经之道, 大要在正句读、 审 字义、 通古文假借, 三者之中, 通假借为尤要。 王氏 父子所著《经义述闻》用汉儒读谓(为) 、 读曰之例 者居半, 发明故训, 是正文字, 至为精审, 因著《群经 平义》 , 以附《述闻》 之后; 其《诸子平义》则仿王氏 《读书杂志》 而作, 校误文, 明古义, 所得视 《群经》 为多。 又取九经诸子, 举例八十有八, 每一条各举数 事以见例, 使读者习知其例, 有所据依, 为读古书之 一助” 。 俞樾以著述为终身大业, 著作极富, 治经之馀, 兼治诸子, 谓 “治经之道, 其道有三: 曰正句读, 审 字义, 通古文假借。 治诸子亦然。 治子难于治经。 经 自汉以来, 经师递相传授, 无大错误; 子则历代虽亦 著录, 然视之不甚重, 雠校不精, 讹阙尤甚。 凡诸子 书之拮据为病者, 皆由阙文讹字使然” , 诸子之中, 尤重医书, 称“仲景叔和, 圣儒辈出, 咸有论著, 各 自成家, 史家著录, 富埒儒书矣” 。 医书之中, 最重 《内经》 。 俞樾是清末儒学大师, 对中医时有所论, 留下 许多可供后人思考借鉴文章, 如《内经辨言》等。 然《废医论》为时人惊骇, 为后人诟病。 太炎先生据 《内经》理论, 解释《废医论》 主旨与倾向, 为师苏困 释压, 成为医林一则嘉话。 1. 《废医论》成文背景 光绪四年戊寅(1878 年) 八月, 俞母病故, 五年己卯 (1879年) 四月, 夫人姚 氏病故。 不到一年, 两位亲人相继离去, 医药无效, 哀痛异常。 1879年8月, 俞樾在悲痛中写《百哀诗》 一百首, 表达对母亲妻子思念深情, 对医药无效深感 无奈 [11] 。 母殁一周年之际, 作《右仙台馆笔记》 , 序云, 夫 人1879年冬月藏于钱塘之右台山, 曲园于墓左建生 圹 , 买空地一区, 筑屋三间, 杂莳花木, 竹篱环之, 谢 绝冠盖, 时居其间。 曰: “余自己卯夏姚夫人卒, 精神 意兴, 日就阑衰, 著述之事, 殆将輟笔矣。 其年冬, 葬 夫人于钱塘之右台山, 余亦自营生圹于其左⋯⋯余吴 下有曲园, 即有 《曲园杂纂》 五十卷; 湖上有俞楼, 即 有 《俞楼杂纂》 五十卷; 右台仙馆, 安得无书? 而精力 衰颓, 不能复有撰述, 乃以所著笔记归之。 笔记者, 杂记平时所见所闻, 盖搜神述异之类” 。 此序写于岁 届六十之年, 身体尚健, 而称衰颓, 心情烦恶故也。 于 《右台仙馆笔记》 写有一文, 述 《废医论》 写作理由:扁鹊脉法失传, 《素问·三部九候论》不足信、 时医 不足恃, 乃作《废医论》 。 写此文充满信心, “虽害俗 听, 不顾也” ! 《右仙台馆笔记》 及其《废医论》本文 是研究俞樾医学思想重要资料 [12] 。 俞樾与夫人姚氏伉俪深情, 诗注多有回忆。 这些 小注亦是了解俞樾生活细节可贵材料。 下摘几首以观 俞樾之哀痛与医药之无效 [11] 。 诗一: 小住西湖一月馀, 精神反觉胜家居。 如何 才返吴门棹, 便与湖楼迥不如。 俞樾注: “内人于二月二十五日到湖楼, 至三月 二十四日适满一月, 此一月中, 精神兴会殊胜。 二十四 日后, 眠食稍减, 然起居如故也。 乃闰月三月十五日 还苏寓, 次日即卧病, 从此不起矣。 ” 诗二: 听尽残更总不眠, 拥衾重与坐灯前。 自言 吾病今休矣, 珍重君家是暮年。 俞樾注: “内人素有气喘之病, 至是大发, 犹以 为老病无妨也。 然内人自知不起, 每夜分不寐, 拥衾 而坐。 余往视之, 辄曰: 吾不起矣, 君亦暮年, 善自 珍重! ” 诗三: 杂进参苓总不灵, 更无妙药可延龄。 痴心 欲乞观音力, 日写高王一卷经。 俞樾注: “时医药杂进, 訖无所效, 余痴心欲仗 佛力护持, 日写 《高王观世音经》一卷, 亦归无济” 。 诗四: 语言从此日模糊, 病到垂危不可扶。 数日 前头留片语, 愿将遗蜕葬西湖。 俞樾注: “病势日益甚, 面目浮肿, 气息促数, 其 知不可为矣, 至此亦不甚有言, 惟临终前三日, 顾余 坐床头, 有愿葬西湖之语” 。 诗五: 病状原知日日添, 如无如有脉难参。 可怜 医去君犹问, 能否重过六月三。 俞樾注: “临危之日, 诸医并进。 一医诊毕而去, 内人犹问余曰: 吾能过六月初三否? 是日乃内人生 日也” 。 姚氏1879年三月下旬从杭返苏, 感受风寒, 本非 不治之疾, 以医不知病因, 药不应病, 一月后病故。 俞 樾悲愤交集, 愤而作 《废医论》 。 太炎1910年作《医术平议》 , 回忆苏州医生治病 常情云: “先师俞君, 侨居苏州, 苏州医好以瓜果入 药, 未有能起病者。 累遭母、 妻、 长子之丧, 发愤作 《废医论》 。 不怪吴医之失, 而迁怒于扁鹊、 子仪, 亦已过矣。 以实校之, 先师虽言废医, 其讥近世医师 专持寸口以求病因, 不知三部九候, 足以救时俗之违 经, 復岐黄之旧贯, 斯起医, 非废医也” [13] 。 太炎先生 《医术平议》 之 《评脉篇》 从理论上对 其师的错误观点有所评按。 2. 太炎评《废医论》错误观点 《废医论》收 于《春在堂全书》 之《俞楼杂纂》第四十五, 文分七 段。第一《本义篇》 , 第二《原医篇》 , 第三《医巫 篇》 , 第四《脉虚篇》 , 第五 《药虚篇》 , 第六《证古 篇》 , 第七 《去疾篇》 , 凡四千八百字。 错误观点主要 集中在 《脉虚篇》 。 《脉虚篇》779字。 俞樾认为诊脉正法为三部九 候法, 独诊寸口是错误之法, 称 “古法变坏, 盖始于 扁鹊” , 扁鹊 “厌古法之烦重而专取之于手, 此在古 法, 则中三部也。 扁鹊以中部包上下两部, 今医家寸 关尺三部所由始也” , 称 “扁鹊之功在一时, 罪在万 世” 。 章太炎《医术平议》 对《脉虚篇》予以批评, 所 驳深得脉法要领, 认为三部九候诊脉法未曾失传, 与 寸口诊脉之法不能偏废。 太炎先生贯通古今医集, 左 右采获, 联系考证, 令人惊怖。 要点如下。 2.1 《素问》 及其他医籍既有三部九候诊脉法 亦有寸口诊脉法, 俞说拾此弃彼, 非也。 太炎先生 说, 扁鹊诊脉并不专主寸口, 寸口诊脉法亦不出自 《八十一难经》 。 《医术平议 ·平脉篇》云: “质以王 叔和《脉经》所引《扁鹊脉法》 , 曰: ‘脉洪大者, 两 乳房胡脉復数, 加有寒热, 此伤寒病也’ 。 乳房之诊, 即宗气应衣; 胡脉之诊, 即结喉人迎。 此则扁鹊亦不 专主寸口。 虽然, 主寸口者, 亦不自 《八十一难》 始” 。 又云, 寸口诊脉法不仅见于《扁鹊脉法》 , 亦见于《素 问》。 “《素问·经脉别论》曰: ‘气口成寸, 以决死 生’ ; 《五脏别论》 曰: ‘气口何以独为五脏主? 曰: 胃 者, 水谷之海, 六腑之大源也。 五味入口, 存于胃, 以 养五脏气, 气口亦太阴也。 是以五脏六腑之气味皆 出于胃, 变见于气口’ ” 。 太炎着重指出: “ 《素问》切 脉, 故有二途: 约则专于气口, 广则三部九候, 非后 世变乱而然也。 夫身体动脉, 率不过十余处, 而疾病 之变万端, 专候寸口, 则简阅之道不尽。 所候既多, 参 而伍之, 情伪可以无失。 故三部九候者, 治之正也。 要 之, 持脉之则, 以三部九候为正” [13] 。 是三部九候诊 脉法载于《脉经· 扁鹊脉法》 , 亦载于《素问》 有关篇 章。 三部九候法诊脉法与寸口诊脉法是古代并存的 两种诊脉法, 且三部九候诊脉法未失传。 2.2 俞樾《废医论·脉虚篇》核心观点是医家凭 脉知病, 脉以三部九候诊法为正确大法, 而三部九候诊法久已失传, 故医可废也 [14] 。 《素问· 三部九候论》全元起本名 《决死生》 , 言 三部九候诊脉法至关重要。 王冰云: “所谓三部者, 谓身之上中下三部, 非谓寸关尺也。 三部之内, 精隧 由之, 故察候存亡, 悉因于是” 。 鉴于三部九候之重 要性, 章太炎先生写了一段较详文字对其师之误解 予以批评 [13] 。 2.3 太炎先生谓俞樾摒弃寸口脉诊之法, 既悖 《内经》 之论, 又悖诊脉常理。 中医将寸关尺三部依 浮中沉诊之亦称三部九候。 太炎先生曰: “ 《灵枢 ·脉 度》曰: ‘经脉者, 常不可见, 以气口知之’ 。 脉之见 者, 皆络脉也。 夫于三部九候之中, 独取寸口者, 以其 独为经脉, 与他络脉有殊。 且百脉皆朝于肺, 故手太 阴之诊, 独为近真。 自非众藏相失及疑病难知者, 专 取寸口, 亦可以得之矣。 尝试论之, 《素问》既列二 法, 而近世独诊寸口者, 斯亦有故。 以卒病暴至, 死 不旋踵, 专候寸口, 犹惧不及疏方, 若遍诊九候者, 汤 药未成, 其人既绝矣” [13] 。 2.4 太炎云, 扁鹊脉法未失也, 公乘阳庆传其 脉法。 《章太炎全集·医论集》之《医术平议 ·平脉 篇》云: “扁鹊自言不待切脉, 而阳庆传扁鹊之《脉 书》 。 高后八年, 阳庆年七十余, 则生在齐王建时。 齐灭为郡, 阳庆已三十余岁, 比秦之亡, 年几五十矣。 庆以 《脉书》知生死、 决嫌疑、 定可治, 是齐秦间已 有切脉法。 阳庆上去扁鹊才百五十余年(扁鹊所治 齐桓侯, 即田和子桓公午。 桓公立六年卒。 下尽王建 四十四年, 凡一百五十八年, 时阳庆已长矣! 自扁鹊死 至阳庆生, 则不过一百二十余年耳)时代相接, 知非 假托其名。 扁鹊已有 《脉书》 , 而云汉以前不及脉法, 何哉” [13] 。 2.5 驳俞曲园 “古法变坏始于扁鹊” 说。 太炎 《平 脉篇》驳之云: “按《八十一难》 言 ‘持脉独主寸口’ 。 故先师以扁鹊为祸始, 其实 《难经》 非扁鹊作。 质以王 叔和 《脉经》 所引 《扁鹊脉法》 曰: ‘脉洪大者, 两乳房 胡脉复数, 加有寒热, 此伤寒病也。 乳房之诊, 即宗气 应衣; 胡脉之诊, 即结喉人迎。 此则扁鹊亦不专主寸 口。 虽然, 主寸口者, 亦不自 《八十一难》 始’ ” [13] 。 俞樾独以 《史记 · 扁鹊传》 为据依, 谓扁鹊 “不待 切脉” 而 “视见垣一方人” , 且谓扁鹊既亡, 托名脉法 后世无传, 此说流传已久, 不自俞樾始, 至今犹有信 而言及者。 太炎博考群书, 谓公乘阳庆之生距扁鹊之 死不过一百二十余年, 时代相接, 扁鹊之脉法由阳庆 受而传之, 王叔和《脉经》所引 《扁鹊脉法》是其明 证。 非博考群集, 贯通医书, 左右采获, 详密慎思, 不 能为也。 太炎此段考证, 不仅驳先师之误说, 且有助 医学史之研究, 其益多矣。 太炎对《废医论》核心段落《脉虚篇》逐句批驳 的同时, 对其合理部分亦予以肯定。 认为《废医论》 的基本思想不是毁弃、 消灭中医, 而是 “救时俗之违 经, 復岐雷之旧贯” , “先师发愤作论, 以三部九候之 术譁飭医师” 。 “譁飭” 者, 高声告诫也, 使中医知三 部九候法之理论与方法, 不要只知寸口而不知其他。 俞樾认为三部九候当以 《素问· 三部九候论篇》 所解 为正。 太炎于日本东京写《医术平议》 , 时在1910年, 年三十九。 因与其师政见大不合, 于三十二岁写《谢 本师》 , 断绝师生关系。 如下: “余十六七岁, 始治经 术, 少长, 事德清俞先生, 言稽古之学, 未尝问文辞 诗赋。 先生为人岂弟, 不好声色, 而余喜独行赴渊之 士。 出入八年, 相得也。 顷之, 以事游台湾。 台湾则既 隶日本, 归, 復谒先生。 先生遽曰: “闻而游台湾。 尔 好隐, 不事科举。 好隐, 则为梁鸿、 韩康可也。 今入异 域, 背父母陵墓, 不孝; 讼言索虏之祸, 毒敷诸夏; 与 人书指斥乘舆, 不忠。 不孝不忠, 非人类也, 小子鸣 鼓而攻之可也” 。 盖先生与人交, 辞气凌厉, 未有如 此甚者! 先生既治经, 又素博览, 戎狄豺狼之说, 岂 其未喻? 而以唇舌卫捍之, 将以尝仕索虏, 食其禀禄 耶?昔戴君与全绍衣并污伪命, 先生以授职为伪编 修, 非有士子民之吏。 不为谋主, 与全戴同。 何恩于 虏, 而恳恳蔽遮其恶? 如先生之棣通古训, 不改全戴 所操, 以诲承学, 虽杨雄孔颖达何以加焉” ? 观辞气之凌厉, 不减乃师, 而撰 《医术平议》 , 就 文论文, 辞气安雅, 无杂意气, 非大学者不能为也。 回顾一百多年前俞章围绕 “三部九候诊脉法” 展 开的论争, 我们看到国学大师对中医基础理论的研 究何其认真深入, 他们研究的问题具有理论性和实 用性, 对今天仍然具有启发。 近世中医对三部九候诊 脉法大多知其名, 鲜知其用, 章太炎说: “废堕旧法, 是亦粗工之过也” 。 在当今振兴中医的伟大进程中, 加强三部九候诊脉法的研究和运用, 应该引起仁人 志士的关注与提倡。 《废医论》引起时人惊讶, 颇骇视听, 俞亦知 之, 但他 “不顾也” , 然而确有压力, 太炎之文, 有苏 困减压效果。 太炎先生称, 曲园晚年病笃, 服仲昴庭药而愈, 改变废医论观点, 谓中医之道未绝。 仲昴庭、 薛宝 田 (1815年-1885年)经宁波知府宗源翰推举晋京为 慈禧治病, 疗效显著, 受到嘉许, 见薛宝田《北行日 记》 , 俞曲园序。 太炎先生及兄章篯皆拜仲昴庭为师 学习医学经典和临床技能。 1920年太炎撰《仲氏世医 记》 , 回忆俞师曲园中医观点之变化及昴庭指导太炎 学习中医之情景。 此文言及医师治疾无效当 “反求经 训, 观汉唐师法, 祖述仲景, 旁治孙思邈、 王燾之书” 以求神悟, 不可以抄撮猬集杂方为事, 凡此教诲, 至 今犹有指导开悟之功。 文如下。 杭县仲右长, 余中表弟也。 父昴庭先生, 清时以 举人教于淳安。 好明道伊川之学, 尤善医。 是时, 下江 诸师皆宗苏州叶氏, 顾忘其有禁方, 习灸刺, 以孚表 钞撮为真, 不效, 则不知反求经训, 观汉唐师法, 夭 枉日众。 先生独祖述仲景, 旁治孙思邈、 王燾之书, 以近世喻、 张、 柯、 陈四家语教人, 然自有神悟。 处 方精微洁净, 希用駃药, 而病应汤即效, 人以为神。 上元宗元翰知宁波府, 闻先生名, 设局属主之, 已而 就徵疗清慈禧太后归, 又主浙江医局, 所全活无虑 数万人。 先师德清俞君, 恨俗医不知古, 下药辄增人病, 发愤作 《废医论》 , 有疾委身以待天命, 后病笃, 得先 生方始肯服, 服之病良已, 乃知道未绝也。 先生殁几 二十年, 而右长继其学。 家所蓄方书甚众, 右长发箧 尽抽读之, 尤精《伤寒论》 , 口占指数, 条条可覆, 故 治病无犹豫。 民国九年春, 余以中酒病胆, 传为黄疸, 自治得 愈。 逾二月, 又病宿食, 自调局方平胃散啜之, 晡时 即发热, 中夜汗出止, 自是往来寒热如瘧, 日二三度, 自知阳明少阳病也。 服小柴胡汤四五剂, 不应, 热作 即愦愦, 不可奈何, 间以芒硝窜之, 微得下, 表徵不 为衰, 乃遗力延右长至。 右长视方曰: “不误” ! 余曰: “苟不误, 何故服四五剂不效? 其小柴胡加减七方, 汤剂最神者也。 余颇为人治疾, 诸病在经府表里者, 服此不过二三剂而愈。 今为己治, 乃如啖朽木又不 省也” 。 右长视方良久, 曰: “此病挟热, 诊脉得阳微 结, 何乃去黄芩加芍药? 此小误也” 。 余曰: “病自宿 食起, 常欲得溲便解之, 以黄芩止利, 故去之耳” 。 右长曰: “在小柴胡汤中勿虑也” 。 乃去芍药, 还黄 芩, 少减生姜分剂, 服汤二剂即热作, 汗随之出, 神 气甚清, 詰旦如瘧者止。 余曰: “增损一味, 神效至此 乎” ! 右长犹谦让不自许。 盖其识用精微, 虽用恒法 而奇效过于人也。 方昴庭先生在时, 于余为尊行, 常得侍。 余治经 甚勤, 先生曰: “励学诚善, 然更当达性命, 知天人, 无以经术为至” 。 余时少年锐进, 不甚求道术, 取医 经视之, 亦莫能辨其条理。 中岁屡历忧患, 始悲痛求 大乘教典, 旁通老庄。 晚更涉二程、 陈、 王师说, 甚 善之, 功成屏居。 岁岁逢天行疫疠, 旦暮不能自保, 于 医经亦勤求之矣! 今右长承嗣家学, 条帙审谛, 善决 嫌疑, 比于前人, 故乐而道之。 抑《记》云: “医不三 世, 不服其药” 。 顾仲景又以各承家技为诮。 今之称 世医者岂少耶? 本术已乖, 后嗣转益讹陋, 则误人也 愈甚。 必如仲氏父子者斯可也。 民国九年八月 [16] 。 参 考 文 献 [1] 钱超尘.出身世医 独钟伤寒——章太炎先生论伤寒(一).中医 药文化,2010,5(1):11-14 [2] 罗志欢.章太炎藏书题跋批注校录.济南:齐鲁书社,2012 [3] 伯兄教谕君事略//太炎文录续编·卷四.上海:上海科学技术 文献出版社,2015 [4] 陈存仁.存仁医学丛刊·第二卷.香港:陈存仁诊所,1953 [5] 医术评议·平六气篇//章太炎全集·医论集.上海:上海人民 出版社,2014:28 [6] 论三焦即淋巴腺//章太炎全集·医论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4:195 [7] 致钱玄同论医书//章太炎全集·医论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4:140 [8] 论中医剥复案与吴检斋书//章太炎全集·医论集.上海:上海 人民出版社,2014:323 [9] 论太阳病非局指太阳//章太炎全集·医论集.上海:上海人民 出版社,2014:200 [10] 论五脏附五行无定说//章太炎全集·医论集.上海:上海人民 出版社,2014:187 [11] 春在堂全书·俞楼杂纂第四十一·百哀篇.南京:凤凰出版社, 2010:722,728-729 [12] 春在堂全书·右台仙馆笔记卷三.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769-770 [13] 章太炎全集·医术平议.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19-23 [14] 春在堂全书·俞楼杂纂第四十五·废医论.南京:凤凰出版社, 2010:752 【作者】 钱超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