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弈理“布势”角度探讨经方组方规律
弈理、兵法、岐黄之术,其源同一,皆饱含中国传统文化“道”之蕴味,符合“道”之精神。清代棋圣施定庵在《弈理指归》中云:“古人以弈喻兵,体用皆合,此不易之成法”。先贤认为兵法与棋弈常有相通之处,两者皆围绕敌我双方的矛盾展开斗争,克敌制胜是统帅与弈者最终希望的结局。中医自古便有“用药如用兵”之说,明代医家张景岳,解甲转医,著有《古方八阵》与《新方八阵》,寓兵法于医理,堪为创举。
概述
弈棋之道,上通天垣,理参河洛,棋圆象天,盘方法地,方以作规矩,圆以通灵变。弈子一黑一白,一阴一阳,合阴阳权变之理,通玄冥幽微之术。医道深奥,正邪此消彼长,阴阳对立统一,其正邪交争之态与黑白棋子搏杀之局有相似之处,因此,弈理、兵法、岐黄之术,皆根源于“道”,在“道”的统摄下对“一阴一阳”进行各自领域的繁复演绎。《伤寒杂病论》为医方之祖,其理深,其法奥,其方简,其效宏。仲景组方,目标明确,思路清晰,汗、吐、下、温、清、消、补、和,八法俱显,务求选药精当,契合病机,有的放矢。“博弈之道,贵乎谨严”,纹枰对弈,就是在棋局上研究子和子之间的关系变化,其本质,是在于研究对立而又统一的黑白两种棋子[1]。制方之道,亦同此理,遣方用药,宜张弛有道,有攻有守,有收有放,莫贵乎于规矩森严之下亦谙熟权衡之策,于错综复杂之局亦通晓灵机活变之理,师古不泥,善用其心[2]。
布势
棋手对弈,以思维缜密,法度森严者为上,纵观全局,下子极有讲究,务求子与子之间构成有机联系,或进攻,或防守,或集中优势兵力,重点突击,或布子成线,连绵不绝。张仲景制方,思虑精微,处方选药,切合病机,在药物配伍方面,形成药之“厚势”,或善用合方,形成方之“连势”,灵机活法,从容对治。
1. 布势于厚
《棋经十三篇》云:“夫弈棋,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下棋布阵,弈者讲究精思凝神,谋定而动,计策定于中而棋势涨于外,集中优势兵力,克敌制胜。围棋中有一布子技法名为“厚势”,所谓“厚势”,是指无后顾之忧且对其势力所在范围内发生的战斗有积极影响的一块棋,可以封住对方的出路,在外围筑成铜墙铁壁,形成强大的外势,用以攻击和威胁对手。医弈同理,医者可借鉴“厚势”之法,于方药的配伍组成处下功夫,可令药力浑厚,方宏力专,使全方之力会聚一点,重磅出击,破其病机关键所在,解决疾病之主要矛盾,则余症砉然而除,临床上可收峻捷之效[3]。张仲景制方,布势力求“厚势”立法,或于剂量处体现“厚势”之量,或于性味处彰显“厚势”之味,或于角药合纵处凸显“厚势”之合。
1.1 剂量厚势
中药配伍讲究“君、臣、佐、使”,君药往往为全方的核心,针对主病或主症而设,其药力与剂量通常最大。因此,君药借助强大的药力以及药量,在全方中容易形成“厚势”之意,起关键作用。《伤寒论》中苓桂枣甘汤,针对心阳不振、水饮上逆而设。其方以茯苓为君,茯苓在《神农本草经》中记载:“甘平,主胸胁逆气,忧恚,惊邪,恐悸……利小便”,可知茯苓平心中惊悸及利水之力兼备,对于因心阳不振导致的寒水内停而上冲引发“脐下悸”“欲作奔豚”证尤为适宜。《本经疏证》云:“贲豚、冲气尽水气之所为耶,则不可为不用茯苓者解矣”。即后如经方中的防己茯苓汤主“四肢聂聂动”,苓桂术甘汤主“身为振振摇者”,小半夏加茯苓汤主“膈间有水,眩悸”,皆为茯苓主利水而止眩悸之明证。其用量重达半斤,为全书茯苓之最大用量,重磅出击,护心脉以制水邪,宁心神以平惊悸,此足以形成遏制水邪、平悸宁心之“厚势”之局,再佐桂、草温通心阳,枣培土制水,茯苓“厚势”建立,水饮阴寒立消。后世补阳还五汤中重用黄芪,左金丸中重用黄连等,皆仿此。
1.2 性味厚势
方剂配伍,常于药之气味上求其“厚势”,通过选用气性雄烈、慓疾、滑利之品以温阳,或选用味道厚重、浓郁、滋腻之品以滋阴,前者有如经方之天雄散,后者有如《医便》之龟鹿二仙胶[4]。天雄辛温,助阳道,暖水脏,《本经疏证》云:“乌头老阴之生育已竟者也,天雄孤阳之不能生育者也。附子即乌头、天雄之种,含阴苞阳者也。老阴生育已竟者,其中空,以气为用;孤阳不能生育者,其中实,以精为用。气主发散,精主敛藏”。张锡纯谓天雄形如蒜之独头,无瓣,其药力不旁溢,温补之力最大而独能称雄,故名天雄。其性善守,尤擅补下焦阳气不足,故以其性味之雄厚筑成补阳摄精之“厚势”,合桂枝温补心阳,配白术以温补脾阳,辅龙骨以固摄肾精,诸药相合,三焦阳气并举,补摄兼备,生化有源,以对治男子精冷、失精之证。后世阳和汤之熟地黄、鹿角胶,大定风珠之鸡子黄、三甲(生鳖甲、生龟板、生牡蛎)等,皆仿此。
1.3 角药厚势
角药是3种中药的有机组合,以中药气味、性能、七情为配伍原则,3种中药联合使用,系统配伍而成[5]。《素问·至真要大论》云:“君一臣二,制之小也”。经方的组方具有角药的雏型,在药物的配伍中,随处可见角药的运用,如利水之苓术泻(茯苓、白术、泽泻),活血养血之归芍芎(当归、芍药、川芎)等。张仲景尤其擅长将功效相似的药物进行有机组合,建立角药的“厚势”,从而发挥角药的整体优势,如大黄、黄连、黄芩合成清热泻火之“厚势”,以对治火热上炎之吐血、衄血。其中黄连大苦大寒,镇肝凉血,燥湿开郁,主入心,泻心火;黄芩苦寒,善清上焦之风热、湿热,尤长于泻肺热;大黄苦寒直折,性沉而不浮,功用走而不守,泻火解毒,凉血止血。三药合用,药少力专,直折火热,火毒消而血自止。后世三仁汤之三仁(杏仁、蔻仁、薏苡仁),消食药之焦三仙(焦山楂、焦神曲、焦麦芽)等,皆仿此。
2. 布势于连
《棋经十三篇》云:“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弈棋布子,讲究精思熟虑,谨慎下子,力求子与子之间形成有机联系,或棋势集中,以达“厚势”,或棋子首尾呼应,前后相连,以达“连势”。张仲景制方,亦谙此理,或于剂量、性味、角药合纵处求“厚势”,令药力雄浑,直指病机核心;或于合方、角药连横处求“连势”,令方证对应,契合复杂病机。
2.1 角药连势
张仲景运用角药制方,其思路善于从多个不同的角度考虑,或同类相须,或阴阳相配,或刚柔相济,或升降相因等[5]。前述张仲景运用功效相似的药物组成角药,效效相加,形成角药的“厚势”,以直中病机关键。此外,张仲景亦善于运用功效不同的角药配伍,相辅相成,呈掎角之势,形成角药的“连势”,以契合复杂病机。如麻黄、附子、细辛,其源于《伤寒论》少阴病篇之麻黄附子细辛汤,治疗太阳少阴两感。其中,麻黄气味轻清,透内发外,为肺家专品,纯为表药,开太阳之表;附子气味辛烈,纯阳大热,其性走而不守,纯为里药,温少阴之里;细辛气味辛温,通精利窍,其为枢机,可引少阴之里寒以达表,为枢转内外表里之品。三药合用,一表一里一枢机,各占一隅,呈掎角之态,成角药之“连势”,正合太阳少阴两感之复杂病机[6]。后世玉屏风散之黄芪、白术、防风,生脉散之人参、麦冬、五味子等,皆仿此。
2.2 合方连势
角药合纵之“厚势”与角药连横之“连势”,虽可增强中药配伍后的功效以及扩大治疗范围,然而,当面对临床复杂病证时,其药味未免过于单薄,监制亦具局限之弊。因此,合方之思想,便应运而生。方剂合用,其倡导者,首推张仲景。经方合用之思想,与棋道“弈棋布势,务相连接”之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单方往往针对具体单一病机而设,方药指向的病机靶点较为单一,但是,临床病证千变万化,多脏或多经的病变相合,亦时有发生。所以,此时需要将两个单方或两个以上单方,进行有机整合,连方成势,以对治多病或多脏(多经)的病证。如《伤寒论》之柴胡桂枝汤证,针对太阳与少阳并病而设,其中桂枝汤具调和营卫,解肌发表之功,为小柴胡汤和解少阳提供了有利条件;小柴胡汤具和解枢机,调和肝脾之效,又为桂枝汤解肌祛风奠定基础。二方合用,全方便有解表清里、益胃和中、调畅气机、燮理三焦、调和内外的功效[7],相辅相成,合方连势,从而大大地扩大了柴胡桂枝汤的主治范围。后世柴平煎(小柴胡汤合平胃散),增液承气汤(增液汤合调胃承气汤),皆仿此。
小结
纹枰对弈,“布势”极有讲究,需要弈者深思熟虑,知己知彼,谋定而动,或布子集中,“厚势”立法,或布子相连,首尾呼应。医理、弈理、兵理,理同一贯。张仲景组方,谙熟此法,常于剂量、性味、角药以及合方处讲求“布势”技巧,务求药药相连,方方相合,令药物配伍发挥最大功效,方证相应,临床收峻捷之效。
参考文献
[1]张东鹏.中国哲学与围棋之道.济南:山东大学, 2012
[2]廖华君, 朱章志, 许帅, 等.立足“厚势”论经方配伍规律.中华中医药杂志, 2017, 32 (1) :43-45
[3]朱章志, 廖华君, 许帅, 等.从弈理“势”角度论治糖尿病.中华中医药杂志, 2018, 33 (2) :502-504
[4]廖华君, 朱章志, 许帅, 等.从“厚势”角度谈制方之道.中华中医药学刊, 2016, 34 (8) :1859-1861
[5]闫军堂, 刘晓倩, 马小娜, 等.经方中“角药”的配伍应用特点.中华中医药学刊, 2013, 31 (2) :364-366
[6]廖华君, 钟玉梅, 张文婧, 等.术数“三”在经方对药中的运用.辽宁中医杂志, 2017, 44 (1) :58-60
来源:中华中医药杂志 作者:廖华君 文小敏 徐成贺 黄仕营 余洁英 张雯 朱章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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