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学源远流长,中医经典思想和理论至今仍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特别是经过抗击新冠肺炎、非典等重大传染病之后,我们对中医药的作用有了更深的认识。
中医自成体系的创新与借助现代科技和医学为主的多学科协同创新,是中医未来发展的两条主线。我们要发展中医药,注重用现代科学解读中医药学原理,走中西医结合的道路。当代中医,要拥抱现代科技、现代人文,要迎接新时代、新变革的到来。承中启西,承宏启微,承上启下,承古启今,为实现中医药的现代化、国际化而勇挑重担,这是时代赋予中医药人的使命与担当。
经典历久弥新
己亥末庚子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笔者在武汉指导抗疫时,正是疫情集中暴发期,面对严峻的蔓延形势,辨证论治、一人一方固然是中医理想的用药模式,但面对社区大量患者聚集,靠中医医生一个个把脉开方是无法实现的。必须抓住新冠肺炎的核心病机,辨准寒热虚实,方能开出有效的万人一方。因此,我们从患者的临床表现与体质入手,结合发病时当地的气候特征,并从新冠病毒对外环境的嗜好特点(戾嗜)反推其中医范畴之寒热,将新冠肺炎定性为“寒湿疫”,据此制定了适用于发热病例、疑似病例及确诊病例的通治方“寒湿疫方”,又称“武汉抗疫一号方”,在武汉及周边地区社区发放了70多万服中药制剂,使疫情防控重心有效前移和下沉。这种通过仰观天象、俯察地理、中晓人和判断疫病之属性,从而快速辨证施治,正是中医整体观思想在面对现代新发突发传染病时的应用价值。
而面对急危重症患者时,则可灵活采取一人一方的个体化诊疗策略。尤其新冠肺炎是全球性的重大流行病,其广泛的流行性与传染性,决定了新冠病毒的传播不拘于一时一季,更不限于一地一隅。因此,中医药防治新冠肺炎必须因时、因地、因人、因戾制宜,这正是对中医个体化思想的实际践行。
除了整体观、个体化,治未病也是中医学三大传统医学思想之一。基于治未病思想,笔者团队围绕新冠肺炎预防、治疗、康复关键干预节点,针对中医药干预下轻型、普通型新冠肺炎患者转重率,重症患者死亡风险,恢复期患者复阳风险等开展多项研究,证明了中医药在新冠肺炎防治全程中有效发挥了“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瘥后防复”的积极作用。武汉市武昌区卫生健康委资料显示,在发放通治方“寒湿疫方”后14天,新增确诊人数首次出现断崖式下降,并维持在低位水平,有效降低了发病率,抑制了疫情蔓延。而对于轻症患者,我们在武汉开展的721例寒湿疫方干预新冠肺炎的回顾性队列研究发现,430例服用中药的患者无一例加重,而未服用中药的患者转重率达6.5%。对于重症患者,坚持中西医结合,一人一方辨证施治,可大大降低重症患者的死亡率,我们在武汉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开展的662例重症患者回顾性队列研究发现,中药可使死亡风险下降87.7%。在疾病恢复阶段,我们开展了一项中医综合康复方案临床疗效评价研究,纳入420例恢复期患者,发现中医综合干预组的复阳率为2.8%,而对照组高达15.8%,证实中医综合干预可降低新冠肺炎复阳风险,促进患者康复。
三强三弱思辨
整体观、个体化、治未病是中医学的制胜法宝,是中医人的强劲武器,但也必须认识到在现代科技背景下,面对人类疾病谱与医疗需求的改变,传统医学思想也存在着短板和不足。笔者认为,概括起来就是“三强三弱”:刻强轴弱,态强靶弱,个强群弱。
整体观强调人的五脏六腑是一个整体,人与自然环境相互呼应,可以通过调整人体内部的稳态平衡来解决局部乃至全身的问题。然而传统中医学主要把握刻下的疾病、人体、环境三者之间的交互关系,对疾病的病因、前期发展过程、后期发展态势、可能出现结局的整体把握不足,缺乏一条完整的疾病时间轴,可概括为“刻强轴弱”。
其次是“态强靶弱”,传统中医通常从患者的症状、体征入手,通过调节内在环境,恢复体内稳态,起到避免疾病的发生、发展的作用。然而很多疾病起病隐匿,在发病前期症状不典型,发展规律难以把控,且中医学理论对于现代医学中客观指标异常而临床症状不明显的疾病尚缺乏行之有效的指导,比如中医可以轻松地通过调态改善症状,但难以独立降糖、降尿酸、降转氨酶,缺乏对现代指标的靶向治疗,出现方药“无靶可打”的局面。
最后是“个强群弱”,在中医诊疗过程中,医生针对患者的体质特点、疾病类型、刻下症状开出专属方药。一人一方乃至万人一方,能充分体现辨证施治的特点,是一种先进的个体化诊疗策略,然而现代社会以糖尿病、高血压病为代表的慢性疾病从症状、病因、病机上均存在较强的同质性。个性化的诊疗模式在针对此类疾病的群体治疗时缺乏统一的认识,对共性规律把握相对不足,容易导致疗效不稳定、群体化策略难推广等弊端。
态靶辨治创新
针对上面提到的传统中医的不足,笔者认为要在“以中为本,西为中用”的思想指导下,充分结合现代医学研究成果,将中医与西医、宏观与微观进行有机地结合,构建以“两个重构”为主体的“态靶辨治体系”。该体系为重构现代中医诊疗体系、重构现代中医本草体系提供了示范,实现了覆盖中医诊断、用药和剂量三个核心环节的创新发展。
第一是诊断创新,该体系提倡构建以“分类—分期—分证”为框架的“病证结合”模式。借鉴西医对疾病全过程的认识,结合中医对症状体征的归纳,从中医视角对疾病发生发展及转归的完整过程进行重新审视,从而为关注刻下的辨证论治引入了时间动态的属性。
第二是用药创新,构建基于宏观态(证)与微观靶相结合的“现代本草”体系。西药用药思路多以干预疾病靶点为核心,旨在改善临床症状和指标变化,而依托现代中药药理学研究,我们对中药的作用机制和干预靶点有了更加系统微观的认识,通过将传统本草理论和现代药理学研究成果相结合,一方面根据中药药性配伍治疗中医宏观所辨之态,同时又可针对疾病微观理化指标进行微观靶向干预,将现代中药药理学研究成果回归到中医临床中,为中药针对现代疾病的治疗提供宏观与微观的双重依据。
最后是剂量创新,通过构建方药量效理论框架,明确临床方药应用中的量效关系,为中药合理用量提供科学依据。
在构建态靶辨治体系的研究过程中,也形成了“难题的课题化、课题的成果化、成果的专利化、专利的产业化、产业的标准化、标准的国际化”的“六化”理念,这是指导现代中医从基础科研到临床转化的全链条式路径,且已在糖尿病、代谢综合征、高血压等重大慢病领域进行了可靠的实践验证。(中国科学院院士 仝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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